张罗挥袖道:罢了,谨记尔等秦人身份即是。转而对三名番使沉声道:乌孙国相?那么楼兰、车师使者又是何等职衔?
他暗自思忖:乌孙尚处氏族社会,与匈奴同奉收继婚制。
女子实为部族共有财产,各氏族拥兵自重,甚者可凌驾昆莫之上...或许该推其步入奴隶制?西域广袤,邦国林立,正可充作大秦养分之源。
眼下无力吞并,不如令其成为滋养帝国的沃土。
张罗凝视着翁岸闪烁的眼眸,心中西域经略的蓝图渐次清晰。他们二人都不是国相,只是普通使者。”
言外之意,乌孙的地位更高,至少派了国相前来。
而车师与楼兰却如此怠慢,分明是轻视大秦。呵。”
张罗轻笑一声,暂且搁下心中谋划。
待返回咸阳后,再与顿弱详谈便是。
他目光扫过乌孙国相,并未点破对方的心思。
能在短短数日内将中原话学得这般流利,此人倒也算得上机敏。你们此来大秦,有何所求?”
“为表对大秦的敬畏之心。”
翁岸微微颔首。
见乌孙使者与秦人交谈甚欢,楼兰与车师使者顿时焦急起来。
西域诸国彼此算计,二人急忙通过译官传达意愿。敬畏之心……”
张罗神色淡然,“乌孙昔日居于河西走廊,如今可有意重返故土?”
翁岸眉头微蹙,谨慎答道:“不必,我等现今安居他处,甚好。”
至少眼下无忧,何况远离大秦更令人安心。
若与这般强邻为伴,谁能高枕无忧?除非秦人衰弱,而乌孙崛起……
张罗眸光微动。
乌孙在西域称得上强盛,而车师与楼兰地处要冲。
尤其是车师——昔日汉匈为此地征战不休,甚至因其内部 而引发动荡。
不过如今西域诸国面对的唯有大秦。
既然主动来朝,便该遣质子入咸阳。
做大秦的臣属,是他们的荣幸。
若日后仍无法归化,便只能刀兵相向了。
思及此,张罗徐徐道:“既如此,便随我同返咸阳,自有专人接待尔等。”
三名使者面面相觑。
专人?
乌孙国相又道:“另有一事,我等愿与大秦互通商贸,尤爱丝绸、瓷器、茶叶之物。”
这亦是乌孙派遣重臣的缘由。
张罗笑意更深:“甚好。”
有所求,反倒省力。
待使者退下,他随即着手安排。
两日后,大军启程。
一万秦卒押送数十万头牛羊,并乌孙、楼兰、车师使者一同奔赴咸阳。
三名异邦人望着浩荡的牛羊群,眼中贪婪与忌惮交织。
秦人口中的疆域辽阔无垠,西至瀚海,东达天涯。
昔日月氏盘踞的河西走廊,于秦国不过弹丸之地。
可这片“弹丸之地”,曾哺育乌孙与月氏,更助月氏称霸西域。大秦究竟何等广袤?子民几何?”
疑问如野火,在他们心底灼烧不息。
东行之路,行人渐多。
过了陇西郡,眼前景象令三位异邦来客瞠目结舌。
整齐的农田、蜿蜒的水渠、转动的木轮水车,还有坚实平坦的官道与巍峨城墙,尽是前所未见的盛景。太富庶了......三人望着这片繁华,眼睛都不够用了。
张罗押送他们返回咸阳途中,并未多加约束,只派士兵看守。
但凡有人妄动或损毁物品,当场缉拿;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所幸这些人都还安分。与公主的婚事?王翦做媒?张罗展开叶腾来信,神色如常。
脑海中浮现少女明媚的笑靥,他轻叹:倒也算意料之中。
只是未料到,这并非圣旨赐婚。
车内气氛忽然一滞。
宵凤道袍微动:不是皇帝指婚?
不是。张罗弹了弹信笺。
红夭与小夕交换眼神,似有深意。那便好。宵凤拂尘轻摆,我可不打算听命于什么公主。
欠你的人情只与你清算。
随你住到何时。张罗望向窗外,除了私人住处,何曾拦过你?
道姑冷哼一声:虽说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有一日圣眷不再,太乙山可为你避世之所。她阖目打坐前补充道:那里的别名,叫作终南山。
章台宫内, 震怒。
嬴政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殷通纵有嫌疑,在定罪前仍是会稽郡守!大秦三十六郡,竟有郡守在南郡遇害?二十余人暴尸荒野,好大的胆子!
阶下李斯与蒙毅汗透重衣。
他们原以为殷通是畏罪潜逃,未料竟成无头悬案。给朕彻查! 眼中寒芒如剑,查不出结果,廷尉府、御史台连同南郡官员,统统问罪!
但这绝非他们懈怠的托词。微臣必将火速捉拿真凶归案!
蒙毅叩首应答。
嬴政冷冷一哼。楚地灵渠工程尚有五万战俘聚集,尔等务必严加看管。
楚地局势错综复杂,灵渠竣工在即,嬴政决不允许这五万人被别有用心之徒 操控。
李斯适时进言:
陛下明鉴,灵渠工程由少府水工郑国总揽,内史府督办粮草供应,御史台全程监察,必无疏漏。
更有秦军重兵驻守。
纵使楚地全境叛乱,李斯认为灵渠也固若金汤。
何况那些战俘长期从事重役,食不果腹,根本掀不起风浪。但愿如此。
凡事皆有例外。
此前谁能料到竟有人胆敢截杀大秦郡守?
退下吧。
臣等告退。
李斯与蒙毅如释重负,躬身退出章台宫。
宫门外。蒙上卿,此案还望你多费心了。李斯叹息道。
蒙毅面露难色。
廷尉府近来查办众多官吏,早已忙得不可开交。
如今又添这桩大案,更是雪上加霜。左丞相,此事尚无头绪,只能见机行事。
李斯皱眉道:那曹咎可曾招供?
拒不吐实。蒙毅摇头。
曹咎铁嘴钢牙,坚称与司马欣素不相识。
主犯不开口,便无法对从犯司马欣采取行动。权且徐徐图之,先把其他要务处置妥当。
李斯心知皇帝未设限期,已是留了情面。
此刻朝廷正等着彻查百官的结果,似乎与博士馆的选才制度息息相关。
会稽郡守遇刺之事,在咸阳并未掀起波澜。
但蒙毅回到廷尉府后,仍修书一封。
遣蒙氏子弟急送张罗手中。
张罗向来关注楚地动向,蒙毅觉得应当让他知晓此事。
当信使抵达时,张罗的大队人马正行至雍县地界。
这个曾经的秦国旧都,如今成为他调配牛羊的中转站。
沿途州县若有需要,皆可向他申领牲畜。上卿,可是咸阳来信?
巴清在马车内侍奉张罗,见非官府公文,方才斗胆相询。
张罗颔首:
你巴氏在楚地经营红糖,可有异常情况?
巴清思索片刻:
暂未发觉。
若上卿需要,妾身回去后立即着人详查。
甚好。张罗收起信笺。但凡发现异常,无论大小,只要不合商道常理,皆需报我。
地点人物,缺一不可。
妾身谨记!巴清郑重应承。
(她时刻渴望着靠近张罗。
队伍继续向前移动。
尽管怀中温香软玉,张罗的心思却飘向远方。
史书有载,殷通与项梁交好。
秦末动荡之年,大泽乡烽火骤起时,这位郡守亦图谋举事。
经与项梁密议后,反遭项氏叔侄诛杀。那对叔侄...
上卿所言何人?
无碍。张罗微微摇头。
殷通遇刺身亡,除却担心东窗事发的项氏叔侄,谁人敢为?
然未必是其亲手所为。
南郡命案现场干净利落,尸首数日后方被发现。
所有线索尽数抹去。
显然帝国暗处蛰伏着诸多心怀叵测之徒。
但在真正的权力巨擘面前,
任何谋逆与算计皆如蚍蜉撼树。且看蒙毅彻查百 揪出多少魑魅魍魉。
低语罢,张罗闭目养神。
巴清见状打量车厢,确认门窗紧闭后,
悄然褪去罗袜,纤足轻移攀附而上,玉臂环住男子脖颈。
......
千里之外的会稽山地深处,
项氏秘密庄园内灯火明灭。
项梁、项羽与范增等人正接待新客,
此处乃项家又一隐蔽据点。暴秦连灭二国,俘获百万。项梁面色阴沉。
项羽拍案而起:叔父多虑!秦廷愈强,来日崩塌时愈显我等威名!
席间忽闻大笑,
众人望去,原是季布身侧的共敖。
范增捻须沉吟:胜负皆不足虑,唯张罗此人...
本欲借儒生惑乱咸阳,岂料淳于越之流反被教化。
项羽嗤之以鼻:儒家尽是迂腐之辈!
住口!项梁厉声喝止,齐鲁大地自有真儒。
酒樽高举,项梁向共敖三人致意:
此番多赖诸位鼎力。
季布提供路线,共敖善后遮掩,桓楚率众出手——
昔日故交殷通,
不过棋盘弃子罢了。
共敖仰首饮尽琼浆:此次假托押送刑徒之便方能赴会,须速返南郡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