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书籍皆需经其审查——实则是那位暴君过目,确认无碍秦政方可存续。
还要获得书版号!
必须采用指定典籍!
违者轻则取缔,重则杀头灭族。
强令之下,稷下学宫表面上也不得不使用这些官方典籍。
一边用着,一边痛骂。
更令他们恐慌的是博士馆开始广招门徒。
自县至郡,再至咸阳,层层递进。
天下才俊可赴咸阳就学。
有名师指点,有浩瀚藏书,更有暴君资助全部盘缠与食宿!
学成者可入仕为官。
更听闻张黩武献策,将要推行科举。
同样由县至郡,再到咸阳,优胜者授官!
这简直是为天下人铺就了一条通天大道!
谁愿自认不如人?
暴秦何妨?
昔日六国未灭时,不也有士子投奔?
那时可没这般晋身之阶!
因此纵使齐鲁大儒如何叱骂,仍不断有人悄然离开稷下。
这般矛盾心境,伏胜在咸阳时便已料到。
自淳于越遭齐鲁宿儒书信辱骂起,便知其心虚。
故而当伏胜立于稷下门前,已备好承接唾沫。唉,稷下愈发冷清了。
伏胜叹息。
也更显残破。
死气沉沉。
阴森可怖。师兄,生离死别,草木荣枯,不过天道循环。
稷下岂能例外?
子房!伏胜目露喜色。
急步上前欲拉张良入内。
张良却纹丝不动。师兄,诸位同窗...不欲见你。
伏胜面色一僵。
原以为张良是来迎他。
果然还是这般态度。吾弟何在?
云游四方去了。张良浅笑。伏胜蹙眉望了眼学宫,长叹:罢!罢!
遂携张良行至街心。
张良见他如此,心生不快。
莫非如淳于老师般,已决心效忠秦廷?
伏胜又问:子房,临淄物价飞涨,此前可有事端?
张良略作沉吟,还是答道:
三月前,齐地某县遭匪...
绝无可能!伏胜断然道,秦法森严,纵使齐地偏远,亦无匪寇敢犯城池。
张良微微张口。
伏胜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
仿佛在他眼中,暴秦治下不该存在盗匪一般。子房,继续说吧。”
伏胜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稍稍平复情绪。
或许是久居关中,对偏远之地的动荡有所忽视。
张良深深看了他一眼:“匪患之后,百姓伤亡惨重,钱粮遭劫,城外农田毁损大半,但郡守却未开仓赈济。”
伏胜眉头紧锁:“不合常理,为何咸阳无人知晓?张上卿也未收到半点风声。”
“张上卿?”
张良心中微动。
这位师兄提及张罗时,言辞间带着几分敬重。
他轻叹一声——以张罗所为,换作自己,或许也会如此敬服。
可惜……
“未上报的原因我亦不知,但最终是田家出资救济灾民,随后物价便开始飞涨。”
此事对张良亦有影响。
齐地商贾繁盛,百姓本有余财,但稷下学宫却捉襟见肘。
着书需竹简,束修仅十条腊肉,学宫众人连日常用度都成问题。田家……”
伏胜目光一沉,猛然醒悟。
难怪临淄郡守不敢公开粮仓——莫非仓中已无余粮?
此事实在蹊跷!
“子房,多谢相告!”
伏胜匆匆拱手欲离。
张良急忙拦住他:“师兄且慢!子游师兄正往燕地易水云游,可需捎带什么?”
“易水?”
伏胜一怔,心知弟弟必是决意反秦。是啊,燕丹与荆轲、高渐离的旧地。”
张良意味深长,“太子丹……当真可惜。”
“逝者已矣,当向前看。”
伏胜拍拍他的肩,暗含劝慰。
如今天下渐安,暴秦亦非传闻中暴虐。
至少张罗这般人物,已救民无数。
张良垂首不语。
试探到此为止——伏胜显然不知燕丹近况。
他所知的燕丹之死,尚在燕国覆灭之时。师兄保重。”
张良郑重一揖,目送伏胜离去。
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行至一片聚集地,十余间房屋坐落其中。
站在柴门前,张良犹豫片刻,最终迈步离去。
还是暂且不要告诉他们为好。
与此同时,一位来自楚地的使者踏入田儋府邸。楚国项氏项声,拜见田氏族长。
……
咸阳城内。
近日,富商巴清新开了一家备受争议的食肆。
名为五熟釜。
张洛听闻此事,不禁莞尔。
这与后世的鸳鸯锅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鸳鸯锅分两格,这五熟釜却分了五格。
其实称呼它为火釜或许更贴切些。
不过名称并不重要。
这种新式食法最先在行商与游侠之间流行开来。
众人围坐一锅,边煮边食,谈笑风生。
且食材定价亦不算昂贵。
但此举却招来部分儒者的非议。
淳于越更直言此乃斯文扫地,礼崩乐坏。
后来发现有些儒生也偷偷去尝鲜,
虽仍口出微词,却不再激烈抨击了。
见五熟釜未被完全禁止且盈利可观,巴清终于松了口气。
此次尝试不过是因张洛的建议而起。
至于将来能发展到何种程度,尚难预料。
尽管她在这家店铺投入了不少心力。
光是汤底的调配就反复试验多次,
以致开业时间一再推迟。
巴家的主业本不在此。
除了供应骊山水银外,
还有张洛负责的商队及红糖生意。
但未来局势如何,巴清也难以预测。
毕竟连乌氏倮那样的巨商都能一朝倾覆。
眼下唯有紧跟张洛方为上策。
以张洛如今的地位,
除非涉及谋逆大罪,
其日后在帝国的分量必将与王翦比肩。
巴家族中甚至有人开始暗中撮合她与张洛。
但表面上巴清总是严辞呵斥。
她牢记宵凤的告诫:
万不可冒半点风险。
殊不知自己日后会在火锅史上留名。
不过这已与她无关。
此刻她正在一间幽静香闺中仔细端详。此处甚好,就把五熟釜设在这里罢。
布置妥当后,她郑重其事地亲笔写下请柬,
邀请张洛前来赴宴。
落笔时,心跳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临淄郡狄县。
原齐 室田氏在 后迁居于此。
如今全县近四分之三的田产商铺尽归田氏所有。
近来更在临淄其他地区,
或明或暗地兼并了大量土地。
其经营的商铺亦是遍布各地。
这般实力,
得益于当年秦军来犯时不战而降,
家族底蕴得以完整保存。
田儋面对这位自称楚地项氏来客,冷笑回应:
项氏?如今可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你就不怕我将你绑了送官请赏?
项声同样报以冷笑:
田族长若有这个胆量,尽管试试。
不过以田氏一贯的怯懦作风,倒也不足为奇。
放肆!堂上田氏族人纷纷怒喝。
田儋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哼,你们懂得什么?一切都是为了齐国的百姓!若不这样,齐国能有今天的局面?六国之中,怕只有齐国还能如此安稳。”
项声冷哼一声,“你以为楚国的百姓现在——”
话到一半,项声忽然顿住了。
若说楚国过得好,岂不是承认秦人的功劳?
楚国的贵族为对抗秦国,早已让百姓流尽了血。
可若说过得不好,又显得在齐人面前矮了一头。
可恶!
这种事真不该我来应付。
让项伯那个软骨头来才对!
“怎么,说不下去了?”
田儋脸上浮现得意之色。
仿佛齐国如今的安稳,全赖田氏王族的不抵抗之举。
经过方才的对话,他已在心中给项声贴上了标签——
易怒、冲动、口不择言,进退失据。
此人难成大器!
田儋最爱做的,便是给人贴标签。
初见一人,便通过其言行,在心中记下其弱点、秉性、嗜好……
这正是他自认的驭人之术,亦是他用人的准则。田族长,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
项声索性跳过话题,“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互相试探?”
田儋见他如此,也收敛了得意神色。那么,阁下此来所为何事?”
项声瞥他一眼:“齐地物价飞涨,你们闹出这般动静,不怕引起秦人注意?”
田儋微微一笑:“齐地物价浮动本是常事,很快就会平复,况且,与我田氏无关。”
再者,齐人尚算富足,这点涨幅尚可承受。呵,休要搪塞,齐地之事岂能绕过田家?”
项声摇头,“话已带到,我会暂留临淄,若需援手,可来寻我。”
说完,他径直离去,连告辞都懒得说。
田儋也不恼。
在他看来,不值得与这等庸才计较。
不过,项声的话倒也让他沉思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