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冷冷扫视一眼,史官立刻畏惧地低下头。
张罗见状轻笑。
这位执笔的史官,想必也是个迂腐的儒生。
虽有一支妙笔,却不懂审时度势。爱卿请坐。嬴政重新展露笑容,示意张罗在准备好的席位上就座。
待他坐定后,侍从立即奉上一碗参汤。爱卿所言的人参,可是此物?
张罗端详片刻,轻嗅香气:正是陛下。
不过是谁这般聪慧,竟想到煮成参鸡汤?
哈哈哈。嬴政开怀大笑,此乃太医令夏无且的研究成果。
原来如此。张罗颔首,慢慢品饮起来。
嬴政注视着说道:朕服用数日,确感精神焕发。
太医令言其更能医治多种病症。
只可惜,此物只生长于和箕子王朝,实为憾事!
张罗闻言立刻明白——陛下这是要为获取人参而征讨两国了。陛下,人参虽好终是外物,还望保重龙体。
臣听闻陛下改竹简为纸奏后,仍每 阅百二十斤奏章。
纸牍承载的内容远超竹简,恳请陛下多加休憩。
嬴政听罢,轻叹一声。天下虽然一统,但四方仍未彻底安稳,民心尚有怀念故国之人。”
“国事繁重,能呈到朕面前的奏章,皆是紧要要务。”
“朕若耽搁一日,地方上恐延误数日,偏远郡县或许拖延数月之久。”
张罗神色肃然,微微欠身拱手。陛下必将名垂千古!”
与皇帝相比,张罗自愧弗如。
每日申时便归府休憩。罢了,不提此事。”
嬴政摆了摆手。
心中仍有一丝欣慰。
掌权数十载,他并未昏聩。
能辨出张罗方才所言发自肺腑,非阿谀之辞。此战剿灭匈奴,获益颇丰,张卿可详述于朕。”
嬴政虽已览过军报
“臣领旨。”
张罗遂将战事始末娓娓道来。
言至赵高伏诛。如今李信、王离横扫漠北,封禅狼居胥,按行程推算,应已在返途。”
嬴政听着,随手展开舆图。
此乃典客卿顿弱遣细作,联合乌氏族人绘制的新漠北疆域图。
涵盖戎狄诸部。若正在归途,最快六日后可抵九原。”
“陛下明鉴。”
张罗暗自诧异。
嬴政高坐咸阳宫,却对漠北了如指掌。
望着案上舆图,他想起府中那两幅四海全图。
是时候献与君王了。
让大秦放眼寰宇!
令八荒提前震颤!
“匈奴此役,可谓完胜。”
嬴政卷起舆图。接下来,该轮到东胡了。”
张罗轻笑。彼辈恐怕已闻风丧胆。”
“然欲平定东胡,或需十万铁骑。
诱杀匈奴之计,恐难复现。”
“倒是 与箕子王朝,可先发制人。”
彼等非游牧部族。 藏身林莽,正可练兵,为日后征伐南越预作准备!”
南越尚属蛮荒,毒瘴横行。
需慎之又慎。善!”
嬴政开怀大笑。
殿外忽闻熟悉声音。果真好战内史,本当征战四方之才,居此职未免屈就。
老夫以为,纵为太尉亦足胜任。”
顿弱拄杖而入。老臣参见陛下。”
“顿卿请坐。”
嬴政敛笑,“张卿归来前,朕便与顿卿言说,你必已谋划好下次征伐对象,果不其然!”
张罗陪笑两声。顿上卿莫非无此心?”
“自然!”
顿弱声调陡扬,“无论是灭国或纳贡,皆典客卿分内之事。”
不思纵横捭阖的典客,非良典客。不过,且待李信、王离凯旋,蒙恬回师!”
“不差这几日。”
嬴政一锤定音。
嬴政起初怀疑自己是否过于急功近利,此刻却觉得需要镇定心神。
必须安抚这两位重臣的情绪。
但若真有一战之机,他绝不会退缩。
世间从无万全之策,胜负向来各占五成。
只要有一线胜算,或能制敌,或可利国,他必挥戈而进!
“顿卿可先行派遣密探潜入箕子王朝及 ,以免日后耽搁。”
“老夫自有分寸,不劳提醒。”
顿弱早已部署妥当。
典客卿麾下八门谍网,先前所缺人手正逐步补充。
与箕子王朝,将成为他们的试炼场。
至于休等老臣,仍留守东胡为妙。张卿,此番俘获之物,胡女配婚予百姓,战俘充作劳役,耕牛惠泽黎民,那百万头羊作何处置?”
“你奏章中提及另有用途,究竟是何打算?”
张罗略作沉思。陛下,羊群可售、可食、可饲,获利颇丰。”
“臣所指用途,关乎这笔钱财。
容臣详加筹划,数日后再禀明陛下。”
嬴政颔首:“准!”
顿弱轻叹:“陛下,张内史实乃军政全才。”
听其言观其行,他隐约预感张罗所谋之事,或将掀起不亚于征战的波澜。
张罗告退后,顿弱仍与嬴政密议。
刚出宫门,一辆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张上卿!”
嬴阴雀跃着跳下马车,惊得侍从们冷汗涔涔。
张罗嘴角微扬,忽又蹙眉:“胡亥?”
章台宫外的嬴阴望见张罗,霎时忘却周遭。张上卿!”
她拎着裙角奔去,忽又止步,对宫墙守卫与自家侍从下令:“统统转身!亥弟也不例外!”
众人只得背身而立。
张罗失笑:“公主这是何意……”
话音未落,温香软玉已扑入怀中。
宫门外的这番大胆举动令他一怔。
嬴阴环抱他的腰际,耳畔紧贴胸膛,捕捉到那陡然急促的心跳声,暗自欢喜——殊不知自己的心跳更似脱兔。
须臾她便松手退开,颊染绯红:“方才多有冒犯。”
张罗莞尔。
数十日未见,这姑娘眉眼间竟添了三分韵致。公主依旧活泼可人。”
嬴阴左顾右盼,满腔话语终化作一句:“要回府吗?我捎你一程。”
“有劳公主。”
她转身走向马车,悄悄攥紧了拳头懊恼自己的笨拙。对了张上卿,这段日子你不在,我的二胡已经快学成了,乐府令也掌握了不少新曲子。”
“甚好。”
张罗微微颔首。还有那些商队的事,我这才知道他们暗中还承担着……”
嬴阴话说一半,忽然收住话头。
张罗心下了然。
如今的商队中,自然暗藏众多典客卿的密探。
作为皇帝的代理人,嬴阴手中握着嬴政的那份权柄,自然知晓其中隐秘。
此刻匈奴已灭,边境震慑,朝廷或许能着手设立官办商队或互市。
不过咸阳几家权贵联合经营的私商仍需保留,价格略低于官市,才能让东胡、戎狄更偏向这些名义上的私商。
而这些私商队伍里,潜伏的细作才是最多的!
走到马车旁时,胡亥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行礼:“张上卿,别来无恙。”
“见过公子。”
张罗回礼道。
胡亥笑意更浓:“今日是陪皇姐前来,上卿莫怪。”
“岂敢。”
少年踌躇片刻,终究藏不住局促。
再如何工于心计,他也只是个未经历练的少年郎。
赵高那废物误事!他暗自咬牙。
幸好嬴阴适时开口:“亥弟若无要事,先回吧,我送张上卿。”
“也好。”
胡亥露出乖巧神色,行礼道,“改日再向上卿请教。”
“公子折煞在下了。”
“父皇为你安排了诸多名师,张上卿可不得闲。”
嬴阴语带催促。
胡亥郑重拱手离去,登上马车后却瞬间攥紧拳头——又一次被拒绝了。看样子他并未抓住我的把柄。”
“暂且蛰伏,假装勤学罢。”
少年面色阴鸷。
没了赵高,他竟如此势单力薄。皇姐……”
他盯着远处马车,眼中泛起寒意。
嬴阴掌控着商队的利益,甚至还有他不知晓的秘密。可恨……你们都该死!”
车轮声渐远,嬴阴邀张罗登车后忽然正色:“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主请直言。”
“若觉荒谬,就当玩笑罢。”
嬴阴令车夫缓缓前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
她稍稍靠近张罗,压低声音道:“张上卿,实不相瞒,父皇至今未立储君。
扶苏兄长虽最有望继位,但其性情与父皇大相径庭。”
“而胡亥弟弟,自幼深得父皇宠爱,虽年纪尚轻,却已有夺嫡之心。”
张罗眼神微动,未曾料到嬴阴会与自己谈及此事。
这位看似天真的公主,竟隐藏着这般心思。
嬴阴继续道:“九卿之中,宗正嬴允、少府茅焦皆支持扶苏兄长,博士馆内以淳于越为首的儒生亦如此。”
“但除了嬴允,其余皆为扶苏师长。”
“张上卿与众臣尚未表明立场,如此甚好。”
“以你之才,无论何人继位,都需倚重于你。”
“胡亥屡次试探我那商队虚实,却不知这支由你组建的商队,实则意在搜集情报。”
“父皇将此交予我,本就是为了试探他们。”
嬴阴直视张罗,目光灼灼。
她虽猜不透父皇心意,却明白待嫁与张罗之日,便是权力收回之时。
张罗心下了然:宫中长大的果然都不简单。
至于那走私商队,获利虽丰,却不知扶苏可曾看破其中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