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暮色四合,殿中三人仍未现身。
宫外等候者皆蹙眉不安,暗觉事态有异。
李斯亦觉蹊跷。
此非问罪之态。
况顿弱入内多时,对这密探头目,李斯素存戒心。
赵高借呈膳之机欲窥虚实。
嬴阴见状夺过内侍手中食盒,紧随其后。
众人仅能抵殿门而止。
......
戌时已至。
章台宫外,嬴阴仍翘首以待。为何还不出来?
此刻她已确信父皇不会严惩张罗。
总不至于训斥至今?
腹中咕咕作响。
正欲传膳之际――
殿门忽启。
两道身影在烛光映照下徐步而出。张上卿!
嬴阴雀跃向前,步履轻盈如鹿。
与张罗同出的尚有顿弱。见过顿上卿...
惊觉失仪,嬴阴连忙敛衽施礼。老臣拜见公主。
顿弱含笑还礼,随即大步离去。
龙行虎步间,杀气隐现。
此去必将血染长街。父皇可有为难上卿?
少女纤指绞着衣角,声若蚊呐。陛下待我甚厚。
那便好。嬴阴长舒一气。
这丫头竟守候至今。
张罗心生暖意,抬手欲抚其云鬓。
忽记起身处禁宫。
圣驾咫尺之遥。
果不其然。
宦官自殿中趋出:
请公主觐见。
嬴阴撇嘴:知道了。
早知又是训诫。微臣谢过公主。
张罗温言致谢。上卿何须见外~
明眸弯若新月,笑靥生辉。咳...陛下急诏。
宦官硬着头皮再禀。聒噪!本宫这就去!
嬴阴没好气地睨去。殿下且去,来日方长。
张罗目送倩影,唇角噙笑。
嬴阴心中一阵欢喜。嗯,那我现在就去见父皇了...张上卿,我先告退。”
她转身轻快地跑开。
张罗的话语令她心花怒放。
可一进殿内,便看见嬴政略带无奈的神情。父皇...”
嬴阴轻声唤道。
嬴政微微叹息,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堂堂公主,竟在殿外等了一整天...”
“女儿只是担心您。”
见她这般,嬴政也不再多言。
对待女儿,他总会显露几分温和。
让张罗成为大秦的驸马,倒也不错...
更何况今日张罗所言,
又让嬴政胸中燃起壮志豪情。灭胡人,征南越!”
他眼中锐光一闪。
殿外。
张罗正欲离去。
刚走出章台宫,他忽然回头望向宫墙。
一道身影立于高处,
在夜色中冷冷俯视着他。赵高,站那么高,不怕摔下来?”
“有劳张上卿挂念。”
赵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拱手一礼后,转身消失在宫墙上。
站得再高,我也不会跌落。
张罗继续朝家中走去。
此处离他的府邸并不远。
方才与赵高的对视,
或许已经预示二人势同水火。莫非此时赵高已与胡亥勾结?”
朝中三公九卿,多数保持中立。
唯有蒙恬与扶苏交好,
但他此刻正在北方修筑长城。
这长城并非只为防御,
而是进攻漠北的据点。
即便日后,张罗也会主张继续修筑。
每掌控一片草原,便建一截长城或筑一城,
如铁钉与长线,牢牢锁住这片土地。
除蒙恬外,还有扶苏之师——仆射淳于越。
因此扶苏在朝中根基深厚,
除部分农家人士外,多为儒生。
始皇帝统一天下后,
亦给予儒家一席之地。
七十位博士中,儒者占了大半。
而胡亥在朝中的势力,
较之扶苏几乎微不足道。
仅有赵高,及其手下亡命之徒。
最棘手莫过于那些执掌越王八剑的刺客。但有我在,尔等休想祸乱大秦。”
张罗漫步街头,衣袂飘飘,
宛如谪仙临世。
此言似是说与暗处之人。
夜色中,无数双眼睛隐于角落,
静静窥探。
……
张府。我回来了。”
推门而入时,张罗随口说道。
腹中已有饥意。双婆?”
府中照料他起居的,
是叶腾遣来的老仆。
一位老妇人闻声走出。少主安然归来,看来陛下未曾为难。”
张罗笑道:“陛下怎会为难于我。”
双婆摇摇头,“谁能不担心?叶腾公也忧心忡忡,你把国库的钱财挥霍一空,还经常早退,以皇帝的性格,怎会轻易饶过你?”
“这不是平安无事吗?再说,谁在意我花钱的用途呢?不过…双婆,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一身利落的装束。
仿佛随时准备动手。
看这打扮,俨然是个刺客。
双婆轻笑道:“还不是怕皇帝将你打入大牢,或是直接处决,我们好去搭救。”
张罗露出诧异的神色。等等…双婆,你们懂武功?”
“老叶可从没提过这事。”
双婆眼含笑意,“叶腾公不也没说过你的剑术造诣?而且还是顶尖水准。”
白天看他舞剑时,她和老伴都震惊不已。
还有那柄剑。
竟是传说中的承影剑!
商天子三剑,曾为卫国孔周珍藏。
后来不是被道家秘藏了吗?
承影怎会在他手中?
但这对老夫妇并未多问,剑在张罗手里,便是他的。嘿嘿。”
张罗笑而不语。
这事没法解释。平安回来就好,我去给你做饭。”
“对了,涯老呢?”
张罗随口问道。
双婆朝里屋走去,“他去打探你的消息了,结果你自己回来了,真是奇怪。”
“人老了,本事也不中用了。”
随后,传来一阵乌鸦般的叫声。
双婆换回寻常衣服,进了厨房。
不久,同样一身夜行衣的涯老返回。少主。”
“辛苦你了,涯老。”
张罗正擦拭着承影剑,抬眼打量这位看似普通的老农。
进门时,他眼里分明透着杀气。
这两个老人家,可不简单。少主无恙就好。”
张罗放下剑,直截了当地问。
相处这么久,他确信两人不会害他。涯老,你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涯老神色微动,“我们是叶腾公派来照顾少主的。”
“仅此而已?”
张罗不甘心。仅此而已。”
涯老一脸认真。好吧。”
张罗知道问不出什么。
看来得去找叶腾问问。老头子,来帮忙。”
厨房里传来双婆的呼唤。
涯老赶忙过去。
夜深人静。
中车府令的居所。
赵高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
摇曳的烛光映照下,面前伫立着几道黑影。
他转头望向暗处。情况如何?”
黑影寂静无声。
另一人悄然现身——阎乐。尚未确定,但他似乎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若全力出击,我有把握得手。”
赵高沉思片刻。不急,需从长计议。”
此事必须万无一失。
张罗虽新任九卿不久,却是位高权重。
若说没有暗卫保护,赵高绝不相信。
那些反秦刺客,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黑暗中,黑冰台的身影若隐若现。
典客卿顿弱同样在场。
今 受嬴政召见,手中密探网络即将重启。
相比直属皇帝的黑冰台,赵高更畏惧顿弱麾下那群人。
那些细作或许在武力上不及赵高手下,
然论情报刺探与搜集之能,天下无人能及。
赵高缓缓展开一卷竹简,
密密麻麻的人名中夹杂着道道墨痕。
唯有一个名字始终未被划去——
墨家巨子燕丹!
可燕丹,早已在官方记录中成为亡魂。
提笔蘸墨,竹简末端又添两行新名:
顿弱!
张罗!
张上卿,往后可要当心了。
赵高阴冷一笑,将竹简重新卷起。
黑暗再次吞没了所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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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指尖抚过崭新秦律的烫金封面,
御案上堆叠着数十本装帧相同的典籍。
他亲眼见证了纸张如何从浆池中诞生,
字模如何在印刷台上排列组合。凡物竟能如此脱胎换骨。
君王攥紧书册的指节微微发白。
这些批量复制的律典字字如刀,
将成为刺向诸子百家的利刃。
竹简时代的百家典籍,
在雪浪般的纸页前注定消亡。
嬴政仿佛看见文运如长河奔涌,
在这崭新的载体上掀起惊涛。黑龙。
阴影中现出黑冰台首领的身影,
玄甲上的龙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少府听令,黑冰台调遣五十人进驻,凡觊觎此地者,杀无赦!”
“凡行为异常者,斩!”
“凡泄密者,诛!”
嬴政连下三道杀令,显露出不容动摇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