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卫国灾情汇报,顿弱冷笑:“苟延残喘的小国,不过是陛下开恩。”
——若非卫鞅、吕不韦的功绩,灭卫不过举手之劳。卫君角时运不济。”
张罗摇头,“为修宗庙变卖存粮,偏遇蝗灾肆虐。”
这个出过子贡、吴起等英才的国度,如今君主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县令。
他关心的只有野王邑百姓的粮食供应。
顿弱捻须沉吟:“你想借机废其国祚?”
“决策在陛下与上卿,我只管赈灾。”
张罗淡然道,“但此事确是可乘之机。”
老臣正欲应答,忽转话锋:“蜀中那个‘你的寡妇清’大肆募工,意欲何为?”
张罗挑眉:“慎言。
她在经营夜郎、哀牢诸国贸易——尤其是百万人口的哀牢国。”
“商人封爵果然招人眼红。”
顿弱轻哼,“滇国乃大秦属邦,莫耍花样。”
“属国?”
张罗讶然,“他们岁贡不过五十兔、五张熊虎皮。”
“朝廷回赐何物?”
他忽然眯起眼睛追问。
顿弱稍作沉吟,“大约百匹丝绸。”
“这么多?损失不小。”
张罗轻叹,“我稍后会告知巴清,滇国之事不必再派人前往。”
百匹丝绸到了滇人手中,转卖给南边的哀牢国,利润怕是难以估量。
就如当年的乌氏倮一般。夜郎与且兰两地可遣商队探路。
这两国藏于深山,拒不与外界往来,典客卿多次遣人前往,不是无功而返,便是音讯全无。”
顿弱眉头微皱。
早知如此,当初秦楚两国压制夜郎、且兰时,就该一鼓作气将其剿灭,何苦留他们在深山中作祟。顿上卿不必担忧,他们嚣张不了多久。”
张罗冷笑道。
区区小国,待商队探明路径后,定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夜郎、且兰、哀牢等国,终将为大秦增添人口。
就连滇国也不例外。顿上卿勿虑属国不足。
待月氏平定,西域数十小国,够您费心的了。”
“老夫所求非属国多寡,而是经营邦交之乐。”
顿弱捋须笑道。
西域之事,他在月氏时已有所耳闻。
谈及羌人,顿弱面露难色。或许你说得对,羌人数量确实不少。”
“部分居于高原,常人难至,这也是月氏容忍羌人的缘由。”
“其余三分之二羌人散居各处,以先零羌最强,占据大榆谷这片水草丰美之地。”
“另有研种羌居于湟水,自秦献公时便定居于此。”
“秦孝公时国力强盛,曾命太子驷率研种羌等九十二部朝见周显王。”
“其后秦国重心东移,羌人渐无声息。
这些事老夫在月氏得知,回朝后多方查证方得确认。”
张罗手指轻叩。
羌人与秦渊源颇深,昔日曾是秦国附庸。以您之见,现今羌人可否教化?”
顿弱摇头:“难说。
研种羌或可一试。
但终究需要先打一场——他们怕是忘了大秦锋芒。”
张罗笑道:“那便先战。
羌人勇悍,若能收服迁往各地,河西走廊便可迁入更多中原百姓。”
顿弱失笑:“老夫还道你要将他们安置在河西。”
“绝无可能!”
张罗斩钉截铁,“必须分散安置——河套、阴山、辽东、楚地,天涯海角皆可,唯独不能聚居。”
“此事容后再议。
眼下有更要紧的——关于呼揭人。”
“呼揭人?”
顿弱神色肃然,“你要出手?”
这个残暴部族屡次越界,最近甚至在河套腹地出没。
迁至阴山以北才多久,就敢如此放肆?
确实!狼子野心,必除之而后快。张罗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他清楚看到,与呼揭人交易的牛羊、兽皮、奴隶等物资,比丁零人少了不止一半。
与戎狄楼烦部相比,更是悬殊。
连年轻奴隶都未见一个。
实在狡诈!
怕是被他们自行吞没了。
顿弱轻哼一声。只需稍加挑拨戎狄与丁零人便足够。
这般野蛮部族,陛下自会首肯。
张罗颔首,随意。
草原各部休想长治久安便是。另有一事。
顿弱面露讶色。今 倒是有诸多要务。
张罗笑道:恰巧而已。
公主提及东胡部落欲购大秦兵器,先前你不在,公主身份对此事又颇为敏感。
是要确认那些部落是否反对东胡王?
顿弱想起东胡内乱的传闻。正是。
若能成功,日后对付东胡将更轻松。
完整统一的东胡,与分崩离析的东胡。
自是天壤之别。
且一旦内乱,东胡的战俘奴隶必将增多。
内耗之害,有时更甚外敌。
新增战俘奴隶,正可由大秦接手处置。
各处都缺劳力!
此事易尔。顿弱忽而轻笑。东胡看来愈发不堪,纵有二十万控弦之士又何妨。
张罗摆手:眼下我确要与东胡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价格自然分文不降。若无他事,下官先行告退。
他还需安排人手接管卫国野王邑粮仓。
并增调粮草。
同时监察河内郡蝗情。
若成灾祸,或需亲往处理。蒙将军欲增兵三万?
增兵需拨付相应钱粮。月氏局势下,蒙恬仅要三万增援...想必已有把握。
张罗决定拨付这笔军需。
至于官吏彻查之事。
曾救项梁的曹咎已在蕲县被捕,正押赴咸阳。
......
函谷关外。
一队燕地商人准备入关。
其中带着乐师的商人满面愁容寻到高渐离。诸位,如今咸阳 ,务必谨慎行事。
高渐离神色淡然。放心,绝不连累诸位。
入关后,诸位可自便。
商人叹息,不再多言。
......
河东郡。
早前虽有蝗灾迹象。
瘟疫爆发后,连蝗虫都销声匿迹。
而今河东郡人心惶惶。
皆恐疫病蔓延。
往来行商皆被劝离。
疫区中心。
太医令夏无且率众医者火速抵达。
确诊伤寒尚未大规模致死,当即展开救治。
他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
“这还算好?”
跟在后面的河东郡官吏瞪大了眼睛。
夏无且淡淡瞥了那官吏一眼。难道不好?”
此刻他怀里揣着张罗给的《伤寒杂病论》,若连这场瘟疫都治不好,他也没脸回咸阳了,不如自刎谢罪。快去瞧瞧,张上卿调拨的药材到了没。”
“到了就全送来。”
“还有,既然进来了,就别畏手畏脚。”
说完,夏无且径直走向那些神色颓丧的病患。
与此同时,河内郡。
一队从东北大耕田赶来的人马正踏入河内地界。果然闹蝗灾!”
少府茅焦眉头紧锁,望着车窗外纷飞的蝗虫。
他原本打算像郑国一样,取道巨鹿,转东郡回关中,却临时改道来河内郡查看。
眼前景象印证了他的担忧——蝗灾已成气候。
夕阳余晖下,飞舞的蝗虫更添几分肃杀。
所幸河内百姓正全力扑杀:有人挥舞树杈击落飞蝗,有人挖掘深沟填埋虫群,孩童驱赶鸡鸭啄食,郡兵则四处搜寻虫卵,力图扼杀于未然。
忽然,茅焦瞳孔一缩。秦军?!”
军队为何进驻河内?莫非欲动干戈?
“咦?不对——”
只见那群士卒手持农具,轻装简行,正按指令清理地面。
百姓抱来干草堆在他们中间,似要引火。去问问他们在做什么。”
茅焦命人停车探查。
随从很快回报:“少府,这是内史府张罗两日前奏请陛下派来的灭蝗军,正清理隔离带准备火攻。”
随从补充道,张罗还从周边郡县购得大量鸡鸭,雇灾民饲养灭蝗。
茅焦微微颔首。
调军队灭蝗,亏张罗想得出来。若非此人穷兵黩武,倒堪比百里奚那般治世能臣。”
他忍不住啐道。
身旁随从小声嘀咕:“少府,百里奚助穆公时亦是内政外战并重,拓土千里,与张上卿殊途同归……”
“用你多嘴!”
茅焦瞪眼呵斥。
他岂会不知?只是那张罗刚征扶余、灭箕子,转头又对月氏亮剑,实在……
“我明白他需要人力,但不愿过度征用百姓徭役。”
东北耕地那条运河的规划,连茅焦看了也感到振奋不已。
然而开凿这条运河同样需要大量人手,甚至比修建关中郑国渠还要多。征讨月氏也就罢了,现在他恐怕还在筹划对东胡的战事。”
离开东北耕地,抵达上谷郡时,茅焦遇到了几支商队。
那商队中竟携带着青铜剑!
若非对方出示了典客卿、内史府与太尉府的凭证,他险些下令捉拿他们。皇帝还意图攻取南越,这君臣联手……”
“唉!”
茅焦长叹一声。
天色渐暗时,鸡鸭已被赶回圈中。
百姓们点燃了准备好的干草干柴,绵延数里的二十个火堆同时燃烧。
成群的蝗虫扑向火光,秦兵与百姓举着火把驱赶远处的蝗虫,尤其是田间的残余虫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