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觉悟甚好。张罗赞许道,目光扫过田氏众人,久闻狄县良田多属田氏,今日正好见识豪族宴席是何等气象。说罢径自入内。
众人微垂着头,脸色因他方才的言语而显出几分惧意。
张罗在心底暗赞了一声——演技倒是不错。
方才那番挤兑,竟未激起这些人丝毫愤懑,全然看不出曾是王族的气性。
步入内室,丝毯铺地,佳肴列案。
张罗瞥见上首只设一席,便径直走去。
田荣见状怒火中烧:此人猖狂至极,竟连虚礼推让都省了!田儋却另有所虑——这张罗行事诡谲,与传闻大相径庭,恐是刻意为之。
自踏入田府起,此人便在试探激怒田氏,须得万分谨慎。
宾客落座后,田儋指向田荣:“上卿,此为舍弟田荣。”
田荣强压心绪拱手:“见过上卿。”
张罗目光扫过:“听闻田横乃豪义之士,可在府中?”
田儋佯作苦笑:“三弟素喜游侠,纵情四海,鲜少归家。”
——亏得田横行踪飘忽,此谎方能圆得。
张罗淡笑:“但愿他在外平安。”
随即乐舞登场,宴饮至夕。
此时狄县城外,数人正暗中查探田家劣迹。
因张罗三日间震慑齐地,又逢田氏今日闭户示弱,竟让几名丧亲的孤老鼓起勇气吐露冤情。
廷尉府悄然将证人带走,未留痕迹。
日影西斜,张罗离席出城。
田儋送客后脸色骤沉:“他日必除此獠!”
转身时袍角带风,殊不知二十里外,张罗的马车已然停驻。
宵凤蹙眉掩鼻:“满身酒气,不像你作风。”
张罗笑而不答,径自下车。
周青臣疾步近前禀报查获证词,张罗挑眉:“证据确凿还等什么?即刻拿人!”
“此时动手?”
周青臣愕然。
张罗反问:“莫非等他们灭口?”
又对涉间令道:“率兵围府,抗命者斩。
顺便搜检田家——那个醉汉既知田横与五百门客下落,带回严审。”
铁甲铿然领命而去,暮色中惊起飞鸟一片。
田儋再次收到消息时,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震惊暂时压过了他的愤怒:他半个时辰前还笑着离开,现在就要抓我田家人?搜我田家宅邸?
咸阳章台宫内,嬴政正召集冯去疾、蒙毅、顿弱、茅焦、叶腾、胡毋敬等大臣,审议廷尉府拟定的御史台律法草案。
因御史台隶属左丞相李斯管辖,故其未参与此次讨论。
众人审阅后提出修改意见,蒙毅一一记录。
嬴政最后指示:待张爱卿从临淄归来,也让他过目。
此时边境战场捷报频传,扶余与箕子王朝即将纳入大秦版图,其子民将作为隶臣妾为大秦耕作。
提及张罗,冯去疾感叹道:张内史在咸阳时虽常早退,但公务从未延误。
这些日子他突然离京,许多事务进度明显放缓。嬴政颔首:张卿才干,毋庸置疑。
这时郎官入殿禀报:陛下,临淄急报。侍从呈上众多文书,禀明张罗三日处理完临淄郡积压两月的政务,其余文书已分送各官署。
冯去疾匆忙告退核查,嬴政从手中文书已看出张罗处置得当。
暗卫随即密报潜伏田家的黑冰台成员可能暴露。
嬴政冷声问道:确凿无疑?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下令增派支援,同时关注到张罗赴宴后旋即派兵围困田家的举动。若齐地余孽胆敢妄动,朕必以秦剑肃清!嬴政厉声道。
消息传至咸阳宫外,张罗高效理政的事迹广为流传。
嬴阴闻讯欣喜,频频来访的胡亥见状附和:皇姐,这位张上卿当真非同凡响。
“那是!”
嬴阴略带得意地扬起下巴。
胡亥正想再奉承几句,却被嬴阴锐利的目光止住。亥弟,若真想有所作为,与其讨好我,不如改变自己。”
“将闾与公子高两位兄长都敢隐姓埋名投身军旅,你何不效仿?”
胡亥的笑容瞬间凝固。
简直荒唐!
战场岂是他这般尊贵身份该去的地方?
若非觊觎嬴阴手中盘根错节的商队势力,他又怎会在此周旋?
待嬴阴出嫁,父皇必定收回权柄另委他人。
若能接手,便可与蒙氏、顿弱等重臣建立联系!
更可掌握巨额财富!
此刻嬴阴的话语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
连日来的谄媚此刻让他倍感羞辱。皇姐,亥弟忽然想起要事,先行告退。”
回到马车内,
胡亥猛地抽出佩剑,对着车厢连捅十余下。
谁叫他毫无根基?
从军征战?绝无可能!
又苦又险的差事。既为天潢贵胄,自当及时行乐。”
“唯有登临帝位,方能真正随心所欲......”
东北密林深处,
十余身影隐于草丛。
身披草叶伪装——
这是从扶余人处学来的技法。
前方数十步外,
十余名手持尖木棒的扶余探子正谨慎前行。
这些是扶余派驻地区的部众,
在当地亦被称作人。
统辖此地的向来是扶余王族,
不是王弟便是宠妃之子。闾,动手吗?”
身旁士卒压低嗓音递来望远镜。
化名从军的将闾因身手敏捷、
通文识字被选入斥候营,
如今已是什长。
战场磨砺让他脱胎换骨,
颈侧那道浅疤便是明证。等他们再近五步。”
“留三个活口,余者格杀。”
“出刀。”
将闾冷峻下令,齿间咬住短刃,
手中甩出带钩绳索——
这是用两名同袍性命换来的经验。
那两位救命恩人,
如今只剩腰间名牌相伴。
当扶余探子踏入死亡半径,
伪装者们骤然暴起。
绳网交错,弩箭破空,
瞬息间只余三名俘虏在血泊中战栗。
整个过程,只有那三个人的惊恐叫声回荡在空气中。
其余遇害的人,包括将闾在内,都保持着死寂般的沉默。
将闾突然夺过身旁士兵的弩机,闪电般装上箭矢对准某个方向。别放箭!都是自己人!
三个满身泥污的身影从附近草丛中钻出。同袍?将闾眉头微蹙,缓缓放下武器。
为首的探子咧嘴一笑:警惕性不错,这都能发现我们。
报上身份。将闾仍未完全解除戒备。典客卿密探,八门新晋首领,伤。
我们本在追踪那伙人,没想到被你们抢先了。
将闾这才点头,却注意到伤投来探究的目光——普通士卒怎会知晓典客卿内部编制?
你们在此有何任务?
伤从布袋中捧出黝黑的土壤:翻过这几座山就是沃野千里,那边还有城池。
这黑土确实如张上卿所言,是难得的耕作良田。
将闾捻起一撮黑土细细端详。
千里外的箕子王朝都城王俭城下,万名秦军列阵待发。
神臂弩营中,已升任百人将的公子高目光如隼。
这位自幼习武的皇族子弟在战场上锋芒毕露,箭无虚发。将闾,看我直取敌都!他在心中默念。
主将李信神色肃穆。
相比扶余,这个农耕文明的对手更易攻克,但他仍然保持高度警觉。
临淄郡守府内,张罗正听取周青臣的审讯汇报。
虽然抓捕的十余名田氏族人确有多项罪名,但对于这个百年世家不过是皮毛之损。
涉间带人彻查田府也一无所获。
暴跳如雷的田儋终究没敢发作。
那个被抓的纨绔子弟倒是硬气,连续拷问仍不开口。
张罗已下令通缉田横及其五百门客,并开出重赏:线索者万钱,擒获一人五万钱,捉拿田横赏十万钱。
他只派三百郡兵监视田府——这正是要给田儋制造铤而走险的机会。
以势压人,向来是张罗的拿手好戏。
哭声、喊声、吵闹声混杂在一起。
正准备出门的田儋被这嘈杂声搅得心烦意乱。
那个张罗在他家用完餐食,刚离去便开始大肆搜捕。
幸好没有找到什么证据。
但这些族中长辈的事他不能置之不理。
刚要迈出门槛,就听见几位老人在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郡兵,呸!以前也是齐王的兵卒,如今竟帮着秦人对付旧主!
负责看守田家的百夫长面露无奈: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又能如何?
忘恩负义,连犬彘不如!
田儋料到接下来的话会更难听,急忙走出去喝止:够了!
见百夫长脸色铁青,他赔礼道:我代他们向你赔不是。
百夫长冷冷道:不敢当,我们这些小卒担不起,互不干涉就好。
田儋不再多言,只悄悄塞去一袋沉甸甸的钱币。
百夫长掂量着钱袋,脸色稍霁,带人退到大门外守着。
这时族老们已经涌了进来。田儋!我两个儿子都被抓了,你管不管?
我孙子也被抓了!
他们可都是田家的未来!
田儋冷笑:未来?他们做的事让佃农宁可冒险告发,还谈什么未来?
一位族老用力顿着拐杖:那都是齐国时候的事了!
秦法还能追究前朝旧事?
这几年不都相安无事吗?
田儋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