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郡中无事,此刻本该呈报内史府。
你待如何交代?
刍为饲草,稾乃禾秆,皆有用处,亦在税赋之列。再者,张罗抿唇,咸阳下发的地瓜藤蔓,临淄可曾栽种?地瓜当如何培植?
你辖下之地,每亩起垄几道?数月可熟?
还有,今岁临淄用种多少?曲辕犁现存几具?
豢养鸡犬猪只几何?
但凡答出一半,我便作罢。
田啬夫面如死灰。
这些他知之不详,平日俱由下属操办。
郡守失踪后更是乱作一团。
张罗翻动简册,转向仓吏。粮仓捕鼠之事可有进行?一年仅得十鼠?抑或你早知仓廪空虚?
上卿明鉴!下吏实不知情!仓吏膝行前趋。
张罗未予理会,掷简于地。朝廷早令以纸代简,为何仍用竹册?
这份数月前的记录写着稻米两千斗,未脱壳之谷几何?
既无记载,你如何呈报郡守,转递内史?
谷米折算必有定数。你司仓廪,竟不知郡守已搬空粮仓?
仓吏汗出如浆。上卿,我只是个小吏,郡守想支开我太容易了。
况且封仓后需要核查,我根本没机会插手。”
“原来如此。”
张罗盯着他,“那现在告诉我,仓里还剩多少草料?别告诉我郡守连这些秸秆都不放过?”
“这……这……”
仓吏顿时语塞。
他不敢信口胡说。
一查便知真假。哼, ,知情不报,纵容奸邪。
此二人,革职,黥面,流放灵渠!”
张罗一声令下,随行的咸阳秦兵立刻将人押走。
郡守 ,下属自然懈怠。
接下来是二十余名隶臣妾。
这些人或因犯罪,或因连坐,终身服役,但可用钱粮、军功或劳役赎身。上卿……我们本该数月前就恢复自由,可郡守强行扣留,逼我们在城外耕种……”
张罗翻看文书,发现这些人为城旦、鬼薪、白粲者皆有,赎身条件早已满足——或自赎,或亲友以钱财、军功代赎。
其中一名秦兵甚至用战功为两名外县女子赎身,却都被前任郡守严晁压下。想靠他们补粮仓亏空?”
张罗冷着脸全部赦免,并补偿额外劳役的酬劳,命其各归原籍。
面对被传唤的商贾,张罗敲了敲案几:“秦律明令,货物超一钱须标价签。
你未挂签被罚,理所应当。”
管牛的小吏战战兢兢跪着,只听张罗道:“十六头成年母牛,两年仅五头产犊?按律,十头母牛六头不产便该罚。
赀一盾,交钱交物随你。”
小吏顿时面如土色。你说农具是年久损坏,县吏却讹你赔偿?”
张罗打量着下方似农似侠的男子。
那人急忙点头:“农具多人共用,我可寻证人,或请上卿亲验!”
“罚你者何在?”
“六百钱啊!当时东拼西凑……”
男子环视四周,“那人好像逃了。”
一旁小吏低声道:“确已潜逃,上卿。”
张罗提笔批文,钤印递出:“持此去郡守府领回罚金,过几日再来。”
男子连连叩首:“谢上卿!谢上卿!”
出了府衙,他兴奋地找到同伴:“真要回来了!秦律本是好的,可惜总有恶人作祟。”
同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咱们碰上个差劲的郡守,上头不靠谱,下头自然全歪了,不过能把钱要回来就行。
第三日黄昏时分,郡守府外终于不再人满为患,连府内官吏也少了大半。
积压两月的民生政务、各县事务俱已理清:该送的文书送往咸阳,该押解的犯人发配骊山,空缺职位或提拔或兼管。
待围观民众散尽时,整个临淄郡已重新运转如常。
此事第二日便传遍齐地,第三日更有外县百姓专程赶来见证。
留下的郡吏无不对张罗奉若神明,连周青臣也心悦诚服。
街头巷尾的百姓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历其境;那些进过郡守府的人更是逢人便炫耀——有的领赏,有的受罚,桩桩件件皆依秦法。
消息传到临淄郡外,张罗的形象愈发神化,传闻他能一眼辨忠奸。
虽有士子质疑三日理政的真实性,但经多方查证后也不得不承认事实。
三日后物价回落,被罚巨款的商人被迫以原价出售囤货——骑兵上门收粮时,无人敢违抗。
临街酒楼上,恢复女装的田安放下茶盏:张罗...当真不可小觑。她在此观望三日,目睹张罗既理顺郡务又赢得民心,四千郡兵更交由涉间统领。
想到田家做的那些勾当,她神色愈发凝重。
月升时分,郡守府重归宁静。
正在榻上小憩的张罗忽觉脸颊微凉——红夭正拧着湿巾为他擦脸,少司命小夕静立门外。少主何必这般操劳?红夭语气心疼。
这三天彻底颠覆了她对少主能力的认知,更奇怪的是,以少主的警觉竟未察觉她的到来。无妨。张罗睁眼坐起,这三天城里可有异动?
一切太平。
可发现严晁等人的踪迹?
仍未找到。
伏胜呢?
请少主责罚。
红夭后退两步,躬身行礼。
张罗轻笑一声。不怪你们,暂且不必再寻。
今夜好生歇息,明日开始与悬翦等人暗中随行。
遵命。红夭应声,端着水盆退出房间。
张罗重新躺下。
不多时,又一道人影出现在房中。既醒着,何必装睡?
张罗睁眼望向眼前的白发身影,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罢了,可有消息?
田家行事低调,出入者多为奴仆与门客。
低调?低调就能解决问题?张罗笑了笑,明日再议。
就这些,我告退了。
宵凤挥动拂尘离去。
行至门前,又回望了一眼躺下的张罗。
眼中微起波澜。
门外廊道,小夕静立守夜。
她值上半夜,红夭值下半夜。
临淄郡守府某处,
树影遮蔽月光之地,
盖聂按剑而坐。
暗处另有六人分作两班值守。
府外由涉间亲自把守。
城中巡逻的守卫都放轻了脚步。
扶余王城已成废墟。
这座在秦人眼中简陋的城池已然易主。
城外堆叠着阵亡扶余士卒的尸骸,
肃慎人仍在不断从城内搬运 。
王宫之中,
任嚣、屠睢、赵佗三人对坐,
思都王首级置于案上。
任嚣面色冷峻,
屠睢臂缠绷带,满脸不忿,
赵佗神情茫然。屠睢,即刻交还兵符。
屠睢欲言又止。
赵佗进言道:任将军,王城是屠睢将军攻克的。
任嚣冷哼:确是攻克,却也中了埋伏。
若非肃慎人突袭破围,我与赵佗及时驰援,你早殒命乱箭之下。
任嚣与赵佗部队形成夹击,
方使屠睢部免遭更大伤亡。
屠睢所部三万人折损逾万。赵佗不必多言,中伏是我的过失。
屠睢并不领情。
任嚣扫视二人:
这些伤亡本可避免。
此战不仅为灭扶余,更为日后征伐南越。
彼处山林地形更险,你可曾记取教训?
“你现在出去,敢面对那一万多秦兵吗?”
屠睢沉默不语。
他只顾着记挂战功,一心想证明自己胜过任嚣。哼。”
任嚣很快恢复主帅的威严,“如今扶余已灭,只剩 地区未定。”
“传肃慎王来见。”
肃慎临近 ,有他们引路会更便利。
对于这个肃慎部族,任嚣颇感意外。
在这蛮荒之地,竟还有如此仰慕中原的族群。
虽看起来更像部落——连扶余都有王城了,他们却还没有。
大秦进攻扶余时,他们正被扶余打得节节败退。
得知扶余撤兵是因为中原大军压境,这些躲在山里的肃慎人,
立刻集结五千余人赶到扶余王城。
不多时,
一个赤膊中年男子走进来,用生硬的中原话向任嚣三人行礼。
此刻他已明白,如今中原天子不再是周天子,而是大秦始皇帝。
无妨,反正都是天子。
况且这些秦军的强悍远超他的想象——
无论是兵器、盔甲、 ,
还是威力惊人的床弩,
在肃慎人眼里全是 的神器。肃慎王,我军要攻打 ,你们可愿带路?”
对方一听,眼中顿时迸发精光:
“愿意!当然愿意!”
任嚣满意颔首:“很好。”
位于扶余以东,箕子 以北,肃慎以南。
原本与扶余同属桴鲆蛔迓健
“不知箕子 那边战况如何。”
任嚣凝视地图片刻,
开始撰写战报,将详情如实记录,派人送往咸阳。
屠睢在一旁静观,默不作声。
当初张罗举荐任嚣为帅,莫非就是看中这份沉稳?
关于扶余三十多万老弱妇孺的安置问题,也一并请示朝廷。
之所以只剩这些人,全因屠睢沿途滥杀。
现在任嚣只盼 地区能多些人口。
......
齐地,临淄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