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竭力控制着呼吸节奏,维持往日姿态。
所幸燕丹确实活着。
据实以告便不会有破绽。
嬴政眉头微蹙:现于何处?
初现踪迹于齐鲁之地,具体尚需彻查。
赵高对答如流。
待渡过此劫,
定要亲手结果这枚棋子。
嗒、嗒、嗒——
嬴政指尖叩击案几的声响,
如同重锤敲在赵高心头。
他感觉御座上的身影愈发高大如神只,
而自己渺小如尘埃。
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异样。
赵高如蒙大赦:
臣明日即刻启程,若再失手甘愿领罪。
嬴政微微颔首。
赵高躬身退出大殿,
直到返回居所紧闭房门,
才瘫坐在地大口喘息。
冷汗早已浸透中衣。
在这座宫殿里,
他永远只能如蝼蚁仰望山岳。
唯有独处之时,
那些压抑的恐惧与不甘,
才会化作滋养野心的养分。终有一日...
赵高狰狞站起,
我要执掌众生生死!
但眼下,
对付区区九卿竟如此棘手。
初次出手便陷入绝境,
逼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张罗!
想到阎乐回报:
五名、鲁勾践连同十余死士尽数被擒,
赵高眼中浮现阴鸷寒光。
宵凤自乌氏一族取得掌门之剑后便隐匿无踪,未曾显露踪迹。
这一变故令阎乐的谋划落空。
而盖聂又为何现身河套?
他本该身处稷下学宫。此乃老夫至今最大的失策。
除阎乐未察觉的宵凤与盖聂外,最关键的问题……
恐怕在于张罗此人。
赵高伸手探入地下暗格的夹层,取出一份密卷。陈胜,悬翦……
惊鲵尚不宜调动。
燕丹…哼,墨家余孽。
……
河套平原上,百姓已恢复寻常生计。
无数匈奴战俘在秦军鞭笞下修补九原城墙——横竖这些俘虏也无处可去。
另有些被驱至荒野开垦,此时曲辕犁尚未送达。
至于匈奴女子,草原部落素来视她们不如羔羊贵重。
当冒顿率众溃逃时,这些女子被果断抛弃。
如今她们暂得温饱,待日后分配给边民繁衍子嗣,处境倒比做苦力的战俘稍强。
那些获救的赵地民众已不再仇恨匈奴战俘。
按张上卿所言:这些活工具将被榨尽最后气力,至死方休。
与此同时,蒙恬大军横扫阴山以北三百里。
连日来仅押回五百余男俘与千名女子,牛羊则踪影全无。怕是早进了士卒腹中。张罗啃着烤羊腿嘟囔道。
宵凤 一侧,执银刃细细割食。
她对张罗能化整羊为百味的本事颇感稀奇——莫非治粟内史皆通庖厨之道?
用毕了。
她将剔净的骨块叠进张罗身旁的骨堆,倏忽隐去身形。
外人只道这女子自刺杀事件后便已离去。
须臾,顿弱拄杖而来。小子。
老大人安好。
老者望着焦黄油亮的羊腿叹息:老朽无福消受这般美味了。话锋一转:西北戎狄楼烦、林胡等部已知匈奴覆灭,两王正驱赶牛羊前来献礼。
张罗拭净手中油脂:莫非想趁火 ?
借他们十个胆!顿弱冷笑,那些蛮子吓得魂飞魄散,此番分明是来讨饶的。
“送礼啊!”
张罗眼中闪过精光。今后商队可以光明正大用朝廷名号行事了。”
匈奴既灭,再无需假借走私之名。
放眼漠北,谁敢对大秦有半分不敬?
接下来,就该慢慢收拾那些家伙了。
顿弱闻言轻笑:“你这算盘打得响。”
“互利互惠罢了。”
张罗嘴角挂着冷笑。人到了么?”
“快到了。”
顿弱正要取刀割羊腿,张罗却递来另一把。顿上卿,这把更锋利。”
顿弱古怪地瞥他一眼,还是换了刀。你献的人参已送至咸阳,太医令正在查验。”
新药材总要走过场才能呈给陛下。
张罗点头:“此物金贵,有机会多存些。”
“你的话,老夫自然信得过。”
顿弱抚须道。典客府接下来要重点盯着东胡。”
顿弱已在谋划下一步。
张罗补充道:“还有扶余、肃慎、箕子 。
西边的月氏必须拿下,河西走廊要握在手中——再往后,便是西域诸国!”
顿弱目光灼灼:“任重道远啊。”
次日,张罗伏案核算缴获。
一百多万头牛羊需妥善处置,金银珠宝待归咸阳再议。三十万头牛租与农户,每租一头加征一成田赋,可多户合租。”
“羊群集中饲养,河套草场正合适。”
忽见顿弱疾步入内:“楼烦王到。”
说罢坐在旁侧席位。
风尘仆仆的中年戎人匍匐行礼:“图按拜见两位大人!”
张罗虚扶道:“不必多礼。”
这所谓的楼烦王,早与戎狄无异。
当年被赵国驱逐,后沦为匈奴附庸。
如今携五千头羊前来,无非是被匈奴覆灭吓得胆裂。且让你们多活些时日。”
张罗眯眼打量着跪伏的身影,指尖轻叩案几。
等大秦铁骑壮大之时......
这一路的见闻,印证了先前的传言。
凶残暴虐的匈奴人确实彻底覆灭了。
沿途遇到的秦军士兵,在图按眼中如同天兵下凡,令他抑制不住地颤抖。上卿大人,我楼烦愿献上五千头肥羊,庆贺大秦剿灭匈奴之喜。楼烦王躬身而立,承蒙大秦为草原除此大患,从今往后,楼烦愿做大秦西北最忠实的属国,年年进贡牛羊五千头。
张罗闻言眉头一皱:此番前来,就带这点数目?
见识过百万牲畜规模的张罗,对这点数量实在看不上眼。
图按慌忙解释:若上卿觉得不够,我立即再送五千头来。
堂堂楼烦王,就这点气量?张罗似笑非笑,五十万头如何?
图按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上卿明鉴!就是把所有戎狄部落的牲畜都凑起来,怕也没有这个数啊!
那便十万头。张罗轻描淡写地改了价码,往后每年进贡不得少于五万头羊、四万头牛、一万匹良驹。
你既为一国之主,总该讲究些体面。
图按双唇哆嗦着哀求:要不...我现在去王号还来得及吗?
休想。张罗冷笑,若不答应,大秦便亲自去取。
一旁的顿弱不停地捻着胡须。
这本该是他这位典客卿的外交事务,此刻却插不上话。
张罗这漫天要价的架势,让他也不由愣神。上卿开恩啊!图按带着哭腔解释,戎狄不比匈奴富庶,往年既要向东讨好匈奴,又要向西进贡月氏,还要应对暴风雪......
打住。张罗一脸莫名,这些与我何干?
在场众人齐齐僵住。——记录官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怎么回事?张罗侧目。下官...手滑了。记录官慌忙拾起毛笔。
张罗转回目光:不过还有个折中之法。
图按眼中重燃希望:请上卿示下!
奴隶。张罗清了清嗓子,凡是能劳作的男丁、能生育的女子,只要非秦人,本上卿统统收。
用奴隶抵贡赋,以后每年只需上贡万头羊、五百良驹。
每十个奴隶,换一斤茶叶、一斗上等粟米、半斤盐、一匹丝绸——多多益善。
顿弱心头一凛:果然来了。
这小子是要让他们自相残杀啊。若是一个月能交出一千名奴隶,我便赠你百柄青铜剑!”
“当然,牛羊战马的买卖也能做,互通有无,全为巩固大秦与楼烦的邦交。”
“待我大秦商队前往贵地,所售货物必是漠北最低价。”
“这……”
楼烦王眼神微动。
他确实心动了。
秦国的兵器,在漠北向来稀缺!
更何况,比起牛羊,他更愿以奴隶交易——
奴隶囤积过多,徒耗粮草罢了。
张罗嘴角再度浮起笑意。再往北还有丁零、呼揭两部,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若嫌路途遥远——”
“近处,你楼烦与林胡素有龃龉。
有大秦撑腰,何必忍气吞声?尽管放手一搏。”
“纵是月氏人,亦不足为惧!”
楼烦王喉结滚动。
既有秦国为后盾,何须再对林胡退让?
“上卿,此事本王应了!”
“痛快!记得随后递送国书至咸阳。”
张罗抚掌大笑,“不过此次恭贺大秦剿灭匈奴的贺礼——十万头羊,可莫要耽搁。”
“……好!”
楼烦王咬牙应下。
当日午后,同一营帐内。
张罗稍改说辞,令顿弱向林胡王复述此议。
只要两族旧怨被挑起,迟早会不死不休。
及至暮色四合——
“你当真如恶鬼缠身,令我再生杀意。”
盖聂在张罗数步外蓦然起身。
大司命与少司命倏忽现身,护于张罗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