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含怨瞥去,却撞见张罗骤然阴鸷的眼神,霎时脊背生寒。战马牛羊皆可交易,但过半须换作奴隶。”
张罗声如冰刃,“壮年男子斩去左右拇趾,女子需能生育,朝廷照价收购。”
“挑拨部族,袭杀弱小,但务必保全自身。”
他环视众人,“懂么?”
“谨遵上卿令!”
众人噤若寒蝉,这少年手段竟如此狠绝。
张罗复又温言:“诸位阅历胜我,若有疏漏尽可补充。”
“上卿算无遗策。”
谁敢多言?此行本就是试探,更兼典客卿密探随行,其余人命皆可弃。此后将奏请陛下开放互市,但严限货品种类,权作遮掩。”
他拂袖道,“接下来——看诸位的了。”
顿弱见状,适时上前接过话头。若无其他事,近日便可启程。”
“张上卿,商队账目交由妾身,实在担心力有不逮。”
众人散去后,巴清独自留了下来。
面对张罗交付的重任,她略显不安。
虽能兼顾巴家事务,但此事牵涉众多权贵,非同小可。
众人对此任命却颇为赞同——
巴清终究是商人,纵为秦廷座上宾,亦不敢有半分逾矩。
幽香萦绕鼻尖,张罗含笑宽慰:“夫人不必忧心,若有难处,尽管寻我。”
“待商盟壮大,或许还需夫人倾注更多心力。”
“只要非夫人之过,一切自有我担待。”
说着,他目光掠过她纤长的睫毛。
——倒不似妆点。
巴清心头微暖,郑重施礼:“妾身愧领,定不负所托。”
依附权贵,利益相系,巴家三代荣华可期。夫人无需多礼。”
张罗提醒道,“红糖坊扩建事宜,以及巴楚两地经营权,莫要耽搁。”
“妾身明白。”
巴清抬眼瞥他,暗叹这位国库执掌者果真滴水不漏。
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泄出一丝嗔意。
四目相对,反倒是巴清先偏开视线。
久经商场的她,竟在此刻败下阵来。
——许是因那身份威仪罢?
她匆忙告退:“若无他事,妾身先行筹备。”
“夫人慢行。”
她转身疾步离去,心跳如擂。
指尖触到发烫的面颊,不由自嘲:“怎如少女般悸动?”
马车上,她摇头轻叹:“痴念当绝。”
而张罗归途未半,忽闻清亮唤声——
“张上卿!”
嬴阴自马车跃下,衣袂飞扬:“父皇宣您入宫。”
张罗望了望将暮的天色:“此刻?”
“正是。”
她笑眼弯弯,“我也这般问,反被父皇瞪了一眼呢。”
张上卿,父皇是不会让你提前离开的。好吧。张罗点点头,那我这就进宫面见陛下。
嬴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目光躲闪着不敢与张罗对视。张上卿,不如坐我的马车一同入宫吧。
张罗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难怪是嬴阴亲自来传话。这...那就多谢公主了。他拱手致谢。
拜见完始皇帝,就能回去休息了。无妨!
马车缓缓驶向咸阳宫,车厢内一片寂静。
张罗闻到一股独特的幽香萦绕其间。
抵达宫门外时,嬴阴轻声说道:
张上卿先去觐见吧,阴还有别的事要办。
好,多谢公主殿下。
嬴阴浅笑着收回视线,纱帘随即垂下。
目送马车远去,张罗心中已然明了——
如今只等嬴政赐婚的旨意了。
踏入章台宫,张罗发现殿内已有数人等候。
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以及侍立在嬴政身旁的赵高。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赐座!嬴政神情愉悦地说道。今日召集诸位,是为商议纸张推广一事。
朝中竹简更替尚未完成,但纸张的传闻已传遍四方。
博士馆的儒生们推波助澜,尤以淳于越最为活跃。内史大人年轻有为,竟能造出如此奇物。李斯话中带刺。
张罗坦然回应:左丞相过奖,往后还会让您见识更多。
那老夫便拭目以待。李斯抚须而笑。
冯去疾打断二人:陛下,是否要为纸张制定秦律?
正是。嬴政点头,朕已收到数十份奏章,请求全面放开纸张使用。
当黑冰台将成批印制的秦律和《商君书》送至博士馆时,
不少儒生激动得近乎晕厥。
然而纸张流通仍受严格控制——
谁都清楚,从此天下文脉将尽掌咸阳之手。
当价廉物美的书籍遍布市井,谁还会选择笨重的竹简?
但以淳于越为首的儒生借机鼓吹恢复分封,
主张分封皇子功臣以教化四方,
妄图复兴百家争鸣之盛况。呵,莫非想再现列国纷争的乱世?听完冯去疾汇报,张罗冷笑。
与此同时,宫城某处殿阁内,
卢生、侯生、徐福等方士正秘密聚议。
在这处殿堂中,卢生与侯生素日里专为嬴政炼制丹药、探寻仙道,此刻却只能屈居末席。
他们前方端坐着阴阳家的两位核心人物。
年少时便得皇帝青睐的甘罗。
身着一袭水蓝色月影华服、眼眸覆着轻纱的娴雅女子许负。
以及阴阳家五大长老中的三位——云中君徐福、大司命红夭、少司命小夕。
高座之上,是阴阳家的领袖,东皇。
正如历代墨家首领皆称巨子一般,
阴阳家的每一任掌舵者都以“东皇”
为名。
而如今阴阳家东皇之下的架构,
正是现任东皇在继位前亲自提议设立的。
这位东皇的真正名讳,在座众人也并非尽数知晓。
但从他所构建的阴阳家体系来看,
他应是楚人,且深谙楚国《九歌》之道。
高台之上,
东皇的身形完全隐没在一袭宽大的黑袍之中,从不显露真容。
甘罗嗓音幽冷地开口:
“东皇大人,现已查明,纸张乃张罗所献。”
“儒家正借机重提分封之议。”
“声势极为浩大。”
他虽被嬴政封为上卿,却在朝堂毫无立足之地,
甚至连入朝议事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那个张罗,仅凭叶腾那老匹夫的一纸举荐,
竟瞬间位列九卿!
“东皇大人,阴阳家可要加入此局?”
主座之上,黑袍笼罩的东皇静默如渊。
右侧的许负此时出声道:
“张罗毕竟是叶腾举荐之人。
当年若非叶腾引领阴阳家归秦,何来我等今日气象?”
可惜后来理念相左,分道扬镳。不错。”
徐福无声轻笑,“确实是叶腾选定的人。”
“哦?”
许负眉头微蹙,却未再言语。还请东皇大人定夺。”
甘罗望向高处。呵呵。”
东皇空渺宏大的声音响起,“天意……容不得变数存在。”
“遵命。”
下方众人齐身肃立。
其中深意众人心知肚明——
叶腾必须死。
张罗必须死。
阴阳家流散在外的力量必须重归门下。
唯此,阴阳家方能臻至鼎盛。
况且天下一统,于诸子百家皆非益事,
更会断绝阴阳家左右周旋的余地。
待四海归一之日,便是阴阳家鸟尽弓藏之时。卢生,侯生。”
东皇的声音愈发虚实难辨,
“你二人既为陛下炼制长生丹,便散布传言:纸张乃天授神物,与张罗无关。”
“陛下当循古制,行分封,兴礼乐,积功德。”
“若继续独断专行,事必躬亲,终将招致大祸,永绝长生之机。”
“德行有亏,天必厌之。”
“属下领命!”
卢生与侯生躬身应诺。
无非是与儒家唱和罢了,他们深谙此道。此外,若遇良机,诛杀张罗。”
甘罗眼中闪过兴奋:“那叶腾麾下部众如何处置?”
“抗命者,同罪。”
“纸张秘法,务必夺取。”
语毕,东皇起身没入黑暗。
......
纸张掀起的风浪已席卷关中之外。
齐鲁之地的儒生们尤不信世上有此神物,
对咸阳城的淳于越等人极尽讥讽。
他们被誉为背离了自己的信念,一心为暴虐的秦朝效力。
但此刻,一本做工精致的《论语》摆在他们面前。
旁边摆放着堆积如山的竹简,同样是一部《论语》,占地两尺多高。
再看看手中这本轻便精美的书册,据说这样的书可以无限印制。
短短一日便能产出无数本。
许多老儒生顿时陷入癫狂。倘若纸张被秦廷掌控,天下文脉必为暴秦所握!”
危机感在众人心中蔓延。必须让咸阳开放纸张!”
众多儒者已准备前往咸阳 。
因为关于纸张的法令也已颁布——
目前纸张仅供朝廷使用,严禁外流。
这令人如何忍受?
其中大多是儒家之人,其余诸子百家,部分依附于秦朝,余下的基本皆为逆反之流。
而咸阳城中,另一则坏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