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在院子里踱了两步。
“我这人,怕麻烦。他们既然动了手,就说明这梁子已经结死了。我总不能天天防着他们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给我一枪吧?”
“所以,我就去把麻烦的根源给解决了。”
“斩草,就要除根。不然春风吹又生,恶心的是自己。”
任平生说得理所当然,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和杀伐果断,让郑耀先感到一阵陌生。
他看着任平生苍白的脸,疲惫的神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副虚弱的皮囊之下,潜藏着一头被唤醒的猛兽。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不是装出来的,是真正见过血、收割过生命后才会有的东西。
郑耀先沉默了。
他意识到,自己需要重新认识一下眼前这个兄弟了。
“你……这身手,到底是从哪儿学的?”他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祖传的。”任平生随口胡诌,“我家祖上是前明锦衣卫,专门干这个的,有点手艺活很正常嘛。”
郑耀先嘴角抽了抽,这嗑唠的,都开始攀扯朱元璋了。
他知道任平生在敷衍,也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水至清则无鱼。
“行吧,这事我会帮你压下去。”郑耀先叹了口气,“斧头帮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山城卫戍司令部那边,我去打招呼。不过,平生,你这次动静太大了,以后要收敛点。”
“我明白。”任平生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六哥,我今天其实也正想找你。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
“我想离开山城,去东北。”任平生一字一句地说道。
“去东北?”郑耀先愣住了,眉头紧锁,“你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现在那边可乱得很,关东军还没彻底完蛋,各路人马混杂,危险得很。”
“就是因为乱,我才要去。”任平生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郑耀先看不懂的深邃。
他压低了嗓音,凑近了些。
“六哥,你觉得,咱们跟日本人的仗,还能打多久?”
郑耀先沉吟道:“快了。德国已经投降,日本人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没错。”任平生打了个响指,“那打完了日本人呢?你觉得会是什么局面?”
郑耀先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问题,太敏感了。
“六哥,咱们兄弟之间,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任平生看着他,“这天下,终究是要换个姓的。山城,看着是中枢,但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是非之地。留在这里,早晚要被卷进去,身不由己。”
“而东北,就不一样了。”
“六哥你想想,东北有什么?完整的工业基础,丰富的矿产资源,广袤的黑土地,还有苏联人在北边。谁先控制了东北,谁就拿到了逐鹿天下的第一张王牌!”
“所以,接下来的第一战,必然是在东北打响!”
任平生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郑耀先的耳朵里,让他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是一个顶级的特工,对时局有着自己的判断,但他的判断,更多是基于情报和现有局势的分析。
可任平生这番话,却是站在一个更高,更宏观的视角,几乎是以上帝视角在俯瞰整个棋局的走向!
这种超越时代的战略眼光,让郑耀先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甚至建议自己也离开山城?
“平生,你……”郑耀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哥,良禽择木而栖。我不是让你背叛党国,我只是想让你离火坑远一点。”任平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扭转。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
郑耀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他内心的震撼。
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任平生。
“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他缓缓开口,“至于你去东北的事,我可以帮你办。局座那边,我去说。你在情报分析和档案管理上是一把好手,就以建立东北情报站档案室的名义调过去。”
“谢了,六哥。”任平生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不说这个了。老弟,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聊聊咱们这位新上任的毛局长。”
提到毛局长,郑耀先的表情严肃了许多。
任平生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注意到我,我也在注意他。”
“哦?”郑耀先来了兴趣,“怎么说?”
“老郑,你跟戴老板是同乡,对他很熟。但这位毛局长,你了解多少?”任平生问道。
郑耀先想了想,说:“戴老板那个人,怎么说呢,骄横跋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什么都摆在脸上。毛局长不一样,他这个人……很能忍,平时看着笑呵呵的,谁都不得罪,但背地里下手,比谁都黑。”
“说对了。”任平生打了个响指。
“我替你总结一下这位毛局长。”
“三个字。”
“忍、等、狠。”
任平生伸出三根手指。
“忍常人所不能忍,等常人所不能等,一旦出手,便狠辣到极致,一击毙命,绝不留后患。”
“戴老板是明面上的猛虎,张牙舞爪,谁都知道他要吃人。可这位毛局长,是藏在草丛里的毒蛇,你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窜出来,给你来上那么一口。”
任平生的话,让郑耀先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他发现,任平生对毛局长的分析,比自己这个在军统内部混了多年的人,还要透彻得多。
“我之前想过,要不要顺手把他做了。”任平生忽然说道。
郑耀先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你还想动他?”
“想过。”任平生很坦诚,“但后来放弃了。杀戴笠容易,因为他狂。杀毛人凤难,因为他阴。对付这种人,一击不中,后患无穷。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拖进泥潭里。”
郑耀先沉默了。
他知道,任平生说的是实话。
“那你今天跟我说这些……”
“提醒你。”任平生看着他,“老哥,你现在是六哥,位高权重,但在他眼里,你也是戴笠留下的旧人。他现在不动你,不代表以后不动你。我收到消息,他前两天抓了一个红党的人。”
郑耀先的瞳孔猛地收缩。
“是信仰不坚定的那种。”任平生补充道,“具体情况不清楚,但这个人,很可能会成为毛人凤手里的一把刀。一把专门用来试探你们这些‘前朝老臣’的刀。你最近行事,千万要小心。”
办公室内陷入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