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耀先自己拉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顺手从兜里也掏出一根油条，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我路过，顺手买的。趁热吃。”
他的语气平淡得就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任平生拿起油条咬了一口，外酥里嫩，豆香味十足。
“谢了，六哥。”
“客气什么。”郑耀先喝了口豆浆，目光扫过这个小小的档案室，眼神里流露出一抹难得的疲惫和向往。
“说真的，平生，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每天守着这些故纸堆，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打打杀杀，多好。”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我也能撂挑子不干了，就来你这儿，给你当个副手，每天喝喝茶看看报，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任平生差点没被豆浆呛到。
他抬起头，看着郑耀先那张写满故事的脸，忽然笑了。
“行啊。”
“你要是真不干了，那我立马就跑路。”
郑耀先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你小子。”
“怎么，怕我抢你饭碗？”
“那倒不是。”任平生慢条斯理地剥着茶叶蛋，“我是怕你把这档案室的门槛，都给踏平了。到时候我这清净日子，可就真到头了。”
“再说了，六哥你舍得，嫂子也舍不得啊。”
提到“嫂子”两个字，郑耀先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那股子锐利和深沉都化开了，只剩下属于一个普通男人的温情。
他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只是，这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头也重新拧了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半根油条，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说什么。
“平生……”
“六哥。”任平生直接打断了他，把剥好的茶叶蛋递了过去，“先吃饭，天大的事，也得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郑耀先看着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接过了那个茶叶蛋。
档案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两个人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
到了中午，任平生伸了个懒腰，档案室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至于郑耀先，更是早就没了人影。
任平生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这位六哥，绝对是山城里最忙的那个人。
特别是他刚回来，中统军统之间本就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再加上自己之前捅的那些篓子，现在的山城，估计已经是一锅沸腾的粥了。
郑耀先，就是那个负责掌勺，但随时可能被烫伤的人。
想到这里，任平生心里那点面对传奇的压力，反而消散了不少。
传奇也是人，也得处理一堆烂摊子。
任平生乐得清静，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锁好门，直接回了家。
燕双鹰正在屋里擦着一把枪，动作一丝不苟。
见到任平生回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
“有事？”
“出事了。”
任平生的表情很严肃。
他把曾墨怡被捕的消息，简单扼要地跟燕双鹰说了一遍。
燕双鹰擦枪的动作停了下来。
屋内的空气，温度骤降。
“她在哪？”
“望龙门看守所，中统的地盘。”
“我去救她。”燕双鹰的回答简单直接，没有半点犹豫。
“不能硬闯。”任平生摇了摇头，“那里是中统的老巢，防卫森严。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
“兵分两路。”
任平生眼中闪着算计的光。
“我去联系咱们的人，看看能不能从内部想办法。”
“你，负责技术支持和外围接应。我们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燕双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好。”
从家里出来，任平生没有直接去回春堂。
作为军统后勤档案室的主任，他的脸在某些地方也是挂了号的。
万一被中统或者其他有心人看到他跟陆汉卿接触，那乐子就大了。
他在回春堂附近的一家茶馆坐下，要了一壶茶，慢悠悠地喝着，眼睛却始终盯着药铺门口。
他在等一个机会。
很快，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端着个破碗，在药铺门口探头探脑。
就是他了。
任平生不动声色地结了账，走出茶馆，在一个拐角处，拦住了那个小乞丐。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还热乎的肉包子，又摸出几张法币。
“想不想要？”
小乞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包子，疯狂点头。
“帮我做件事。”任平生把东西塞到他怀里。
“看到对面那家回春堂药铺没有？”
“你进去，找一个姓陆的郎中。就跟他说，城北张麻子托我谢谢他，上次开的方子很管用，家里的老母亲吃了药，病已经好了。还说，老家捎来的柿子熟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尝尝。”
任平生叮嘱道。
“记住了吗？城北张麻子，柿子熟了。”
“记住了记住了！”小乞丐把钱揣进怀里，生怕被抢了去。
“快去吧。”
小乞丐一溜烟地跑进了回春堂。
任平生没有立刻离开，他继续喝着茶，看着药铺里的动静。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那个小乞丐，被一个药铺的伙计，从前堂领着，往后院走去。
成了。
任平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放下茶钱，起身离开了茶馆，消失在人流之中。
与此同时，燕双鹰也没有闲着。
他没有直接去望龙门看守所踩点。
因为任平生告诉他，档案室里，存着一份望龙门看守所最初建造时的建筑图纸。
虽然这些年几经改建，但主体结构不会有太大变化。
有了那份图纸，比他自己去摸索要快得多，也安全得多。
而此刻的山城，早已是暗流涌动。
中统行动队队长办公室里，高占龙一脚踹翻了椅子，满脸暴怒。
“查清楚没有！是哪个不长眼的干的！”
一个手下战战兢兢地汇报：“队长，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还有……还有对方火力的配置，很像是……军统那边下的手。”
“军统！”
高占龙眼睛都红了。
“郑耀先！肯定是郑耀先那个王八蛋！”
“他刚回山城，就敢这么嚣张！这是在给我们下马威！”
“传我的命令！”高占龙咆哮着，“把我们的人都撒出去！给我找！把军统的据点给我一个个拔掉！老子要让他知道，山城到底是谁的地盘！”
同样的一幕，也在军统上演。
徐百川拿着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是，老板，我知道了。”
“中统那边，最近动作很大，已经端了我们两个外围联络站了。”
“对，时机很巧，正好是六子刚回来的时候。我怀疑，他们是想借这个机会，敲打我们。”
“是，我明白。我们会……做出回应的。”
挂断电话，徐百川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