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于秀凝问道。
陈明看了一眼任平生和许忠义,沉声说:“是齐思远。”
“他怎么了?”任平生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混蛋,不死心!”陈明咬着牙说道,“他这十几天一直偷偷摸摸地跟踪我们的人,今天晚上,让他给摸到了我们出货的那个废弃工厂!”
许忠义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那……那货……”
“货已经走了,买家也安全撤了。”陈明看了他一眼,算是给了个安慰,“算他去得晚了一步。”
“不过,”陈明接着说,“他跟负责收尾的棒槌他们撞上了,还动了手。”
“结果呢?”于秀凝冷静地问。
陈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想笑又得憋着。
“结果……齐思远被棒槌他们几个给套上麻袋,揍了一顿。现在人被绑在工厂里呢。”
“噗——”
任平生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齐思远,那个不可一世的特训班优等生,竟然被棒槌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收拾了?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于秀凝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瞥了陈明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去处理一下吧。手脚干净点,别留下什么话柄。”
陈明拿起外套,匆匆走了。
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任平生看着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的许忠义,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老许,我送你回去。”
……
回到任平生临时的住处,他从柜子里翻出一瓶好酒,两个杯子。
“来,陪我喝点。”
许忠义心事重重,也没拒绝。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许忠义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端着酒杯的手还有些抖。
“平生,这次……是不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麻烦?”任平生给他满上酒,笑了笑,“齐思远那种人,就是欠收拾。再说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你怕什么?”
他举起杯子:“来,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兄弟俩,好好喝一个。”
两人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许忠义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他聊起了特训班的往事,聊起了那些早已模糊的青春岁月,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任平生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给他添酒。
看着他微醺的样子,任平生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忠义,你……从那边回来,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有明说“那边”是哪里。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许忠义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
“苦。”他哑着嗓子说,“比黄连还苦。”
“吃不饱,穿不暖,冬天没有棉衣,夏天没有单鞋。手里用的家伙,都是从敌人那儿缴获来的,子弹得省着打,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那是口号,也是现实。”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在回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但是……”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却有一种任平生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火焰。
“但是,大家的心是热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为啥打仗,为谁打仗。就算饿着肚子,也能扯着嗓子唱战歌。就算冻得浑身发抖,也能在雪地里趴上一天一夜,就为了等敌人进入包围圈。”
“平生,你知道吗?我见过一个只有十五岁的伤员,为了掩护卫生员,自己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
许忠义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任平生默默地递给他一支烟。
他没有再问下去。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看着自己的朋友,这个在军统档案里被定义为“耻辱”和“废物”的男人,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却活得如此滚烫,如此真实。
他拍了拍许忠义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窗外,夜色正浓。
而屋内的这片刻温情,却比外面的任何星光,都要明亮几分。
第二天一大早。
许忠义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给疼醒的。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宿醉的后遗症让他整个脑袋都快要裂开。
“嘶……”
他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喝酒,吃肉,跟他们三人的庆功宴……
齐思远摸到仓库被棒槌逮了……
然后呢?
然后,陈明走了。
他和任平生到任平生家里。
他们俩继续喝酒……
喝着喝着,自己好像就……上头了?
然后他好像,借着酒劲,跟任平生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许忠义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说了什么?
他好像……把他这次回沈阳的真实目的,他潜伏的身份,全都……吐露了个一干二净!
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瞬间清醒,手脚冰凉。
他娘的!
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破嘴!
酒精真是个害人的玩意儿!
许忠义心里破口大骂,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暴露了。
在一个军统特务面前,暴露了自己红党地下党的身份。
这跟在阎王爷面前蹦迪有什么区别?
任平生会怎么对他?
按照纪律,自己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最严重的叛变!而对于军统来说,抓到一个红党,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许忠义越想越怕,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任平生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悠闲地走了进来。
晨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格外刺眼。
“醒了,同志?”
任平生将手里的早饭放在一个木箱上,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在问“吃了吗”。
然而“同志”这两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许忠义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完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许忠义的右手猛地摸向腰间!
那里空空如也。
他的枪不见了!
一股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任平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指了指旁边另一个箱子上的手枪。
“找这个?”
“别急,给你收好了。”
任平生好整以暇地打开纸袋,拿出一个肉包子,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怎么着?”
“酒醒了,就想杀人灭口啊?”
“许忠义,你这思想很危险嘛。”
调侃的语气,轻松的态度,让许忠义紧绷到极点的神经,莫名地松懈了一丝。
他看着任平生那张平静的脸,忽然泄了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靠在背后的墙上,一脸的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