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任平生打着哈欠走进军统局本部大楼的时候,感觉整个大楼都空了一半。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特务们,一个个行色匆匆,脸上都挂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绷感。
任平生心里门儿清。
望龙门看守所出了那么大的篓子,整个山城军统站的人,估计都被撒出去满世界找人了。
他这个档案室主任,干的是文职工作,在这种需要全员出动拼刺刀的时候,自然就成了“边缘人物”。
也好,乐得清闲。
他晃悠着走到档案室门口,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
然后,他就看见了趴在自己办公桌上,睡得正沉的郑耀先。
这位军统六哥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沾了些许灰尘的黑色风衣,头发乱糟糟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眶下面是两团浓重的黑影。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通宵熬夜后的疲惫。
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都快冒尖了。
任平生没去打扰他。
他轻轻地带上门,转身又下了楼。
没过多久,他提着两份热气腾腾的早餐回来了。
一份是豆浆油条,另一份是加了两个鸡蛋的牛肉小面。
“六哥,醒醒。”
任平生把早餐放到桌上,推了推郑耀先的肩膀。
“嗯……”
郑耀先含糊地应着,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是累到了极点。
“别睡了,再睡魂儿都没了。”
任平生把那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往他面前推了推,“赶紧吃点东西,垫吧垫吧。”
浓郁的香气钻进鼻孔,总算把郑耀先的魂儿给勾回来了一点。
他缓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茫然,过了好几秒才聚焦。
“平生啊……”
他的嗓子干得冒烟,声音沙哑得厉害。
“嗯,我。”
任平生递过去一杯豆浆,“先润润嗓子。”
郑耀先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六哥,昨晚我跟许忠义那小子喝了点酒。”任平生一边拆着油条的纸包,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
郑耀先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默默地挑起一筷子面条。
“结果今天一大早,我还在睡觉呢,齐思远就带着一帮人,‘哐哐哐’地砸我门。”
任平生把油条掰成两段,自己拿了一段,另一段放到了郑耀先碗里。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门抄家的呢。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堵在我家门口,问我昨晚上哪儿去了。”
“我当时枪都举起来了,差点就跟他们干起来。”
“砰!”
郑耀先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滚烫的面汤溅出来几滴,落在他手背上,他却毫无察觉。
那双刚刚还带着疲惫的眼睛,此刻瞬间变得锐利无比,里面翻滚着骇人的怒火。
“他齐思远算个什么东西!”
郑耀先低吼道,声音里压抑着暴怒,“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带人堵你的门!”
“老子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盘问了!”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就要往外走。
“我他妈现在就去扒了他的皮!”
整个档案室的空气都因为他的怒火而变得凝固。
“哎哎哎,六哥,六哥!”
任平生赶紧一把拉住他,“你急什么啊!”
他把郑耀先重新按回到椅子上,指了指那碗快要凉掉的面。
“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不是?”
“你看看你,一晚上没合眼了吧?这会儿要是跟人动手,别一拳没打出去,自己先趴下了。”
郑耀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瞪着门口的方向,那眼神恨不得把齐思远生吞活剥了。
任平生把筷子重新塞回他手里。
“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揍人。”
“这事儿,我记下了。等忙完这阵,我亲自给你找回场子。”
郑耀先盯着任平生看了几秒,最终还是重新拿起了筷子,恶狠狠地往嘴里扒拉着面条,那架势不像是吃饭,倒像是在嚼齐思远的骨头。
一顿早饭,就在这种诡异的沉默和压抑中吃完了。
郑耀先吃完面,喝光了碗里的汤,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他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任平生的肩膀,然后便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任平生知道,他这是去处理望龙门那个烂摊子了。
……
中午时分,档案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许忠义。
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确定只有任平生一个人在,才一溜烟地钻了进来,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平生!我的亲哥!出大事了!”
许忠义一屁股坐在任平生对面,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紧张和神秘。
“怎么了?看你这德行,天塌下来了?”任平生头也不抬,继续整理着手里的卷宗。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许忠义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了,“戴老板要来了!”
任平生整理卷宗的手顿了一下。
“戴老板亲自来山城了?”
“可不是嘛!”许忠义一拍大腿,
“整个军统站,上上下下,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我跟你说,我刚才从走廊路过,那气氛,简直了,冰窖一样。”
许忠义灌了一口任平生茶杯里的水,继续说道:“望龙门那事儿,你听说了吧?简直是把咱们军统的脸,按在地上来回摩擦啊!”
“我听说,戴老板这次是真动了雷霆之怒。外面都在传……”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更加诡异。
“都在传什么?”任平生抬眼看他。
“传……传戴老板要拿六哥和四哥开刀!杀鸡儆猴!”
许忠义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郑耀先和徐百川是什么人?
军统八大金刚里仅存的两位,是跟着戴老板从一无所有打到现在的元老级人物。
要动他们?
这简直不敢想。
然而,任平生听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哼了一下。
“慌什么。”
他把整理好的卷宗用夹子夹好,放进档案柜里。
“天塌不下来。”
“不是,平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许忠义急得抓耳挠腮,“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戴老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任平生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我问你,戴老板是什么人?”
“他……他是咱们老板啊。”
“废话。”任平生白了他一眼,“我是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比谁都精明,比谁都清楚,现在军统这摊子事,缺了谁,都不能缺了六哥。”
任平生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想当年,军统八大金刚,何等的风光?跟着老板南征北战,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现在呢?还剩下谁了?”
“就剩下六哥和四哥了。”
“这俩人,是戴老板手里最后的王牌,也是他起家的班底。这份情谊,这份资历,不是一次任务失败就能抹掉的。”
许忠义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再说了,六哥‘鬼子六’的名号,是白叫的吗?这些年在外面,他给军统立了多少功,杀了多少鬼子和汉奸?他的名字,在敌人那里就是催命符。在咱们自己人这里,就是定海神针。”
“就因为望龙门被人端了,就要办了他?那以后谁还敢替老板卖命?”
“问责,肯定是要问责的,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交代。”
任平生放下茶杯,语气笃定。
“但也就是敲打敲打,做给下面那些人看看姿态罢了。”
“真要把六哥和四哥怎么样,你信不信,他戴老板第一个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