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一行人,正是从大名府押送生辰纲前往东京汴梁的队伍。
青面兽杨志因在东京穷困潦倒,欲卖祖传宝刀,却遇泼皮牛二前来纠缠。
起初杨志一再退让,牛二却步步紧逼,终将他激怒,一刀砍了牛二。
幸而百姓皆恨牛二,纷纷为杨志作证求情,杨志才免死罪,被刺配至大名府。
大名府梁中书一次在校场观战,见杨志与索超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负,心生赏识。
半年后,因需押送生辰纲,梁中书见二人武艺高强、心无贪念,便命他们共同护送。
杨志与索超虽知这生辰纲是梁中书搜刮的民脂民膏,心中不愿,却不敢违令。
此时正值酷暑,二人带队趁早晨凉快赶路,日中炎热便歇。
一路行来,倒也平安。
直至黄泥岗一带,人烟稀少、山路崎岖,杨志恐生意外,与索超商议改为白日赶路、夜间歇息。
索超虽性急,却也知此事关系重大,便依杨志主张。
只是此举令随行军汉疲惫不堪,叫苦不迭。
到黄泥岗时,杨志仍催促众军汉加快步伐。
然而天气酷热,众人又渴又累,汗流浃背,气喘不止。
同行的老都管与两个虞侯也走不动路,气喘吁吁,难以支持。
杨志与索超的呼喝声传来,三人急喘几口,紧赶两步到了二人跟前。
老都管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杨制使、索牌军!这天气酷热,方才走的全是上山路,军汉们实在疲惫不堪!不如让他们在岗子上树荫处歇息片刻再走?”
杨志眼观四面,耐着性子解释:“老都管有所不知,此地名叫黄泥冈,正是强人时常出没的地方!太平年月大白天都有人敢来劫道,何况如今这般光景?谁敢在这儿停留!”
索超也接话:“杨制使说得是,这林子深、草又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跳出一伙强人!老都管暂且忍耐些,等出了这片山林再歇不迟。”
旁边一个虞侯满腹牢 * :“这话都听杨制使和索牌军说了多少回!你二人只管拿这话吓人,可曾见着一个强盗?莫不是自欺欺人!”
另一个虞侯也忿忿道:“正是!先前山下经过两家酒店,我说去买些酒水给军汉解渴,你俩倒好,一顿藤条把人全赶走了!如今到了岗上又热又渴,再这样下去,不必到东京,大伙儿都得先丧命!”
老都管也在旁帮腔:“就让他们歇一会儿吧,等日头稍偏西再走,如何?”
杨志闻言心头火起,当即道:“这怎么行?来路上七八里都没人家,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在这儿乘凉?”
老都管毕竟不是寻常人,他是梁中书夫人的奶公,昔日太师府上也见过大世面,哪会被杨志几句话唬住?当下仗着身份,索性不再理会杨志,一屁股坐在道旁大树下,耍起赖来。
他喘着气对两个虞侯说:“你们要走便走!俺坐这儿喘口气,待会儿再赶上去。”
见老都管如此,两个虞侯也挨着他坐下,口中应和:“怎能让老都管独自留下?我俩就在这儿陪您!”
众军汉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三五成群找荫凉处倒头歇下。
索超气得大骂:“还敢躺尸?不怕一会儿真成了尸首?都给老子起来!”
军汉们充耳不闻,杨志气得双眼圆瞪,抄起藤条朝那伙人连抽带打,厉声喝道:“哪个不起,先吃我二十藤棍!”
杨志和索超一路上说走便走,说停就停,谁若慢了些,藤条立刻抽下。
军汉们心中积怨,又怕又恨。
此时杨志又打又骂,终于激起众怒。
众人纷纷嚷叫起来,一个军汉怒冲冲对杨志道:“我们挑着百十斤的担子,不像你空手轻便。
留守相公亲自押送时,也容我们歇脚。
你却不体贴人,只顾逞强,简直不拿我们当人看!”
杨志一听勃然大怒,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畜生,还敢顶撞!看我不先打死你!”
说罢挥起藤条,劈头盖脸乱打一顿。
众军汉哪是青面兽对手,顿时皮开肉绽,哀嚎不止,却仍不肯起身赶路。
一旁的老都管看不下去,起身拦住杨志,夺过藤条怒斥:“杨提辖,莫非你要把人打死?当年我在东京太师府当差,门下军官见了无数,谁不对我恭恭敬敬?你不过是个配军,蒙相公抬举才当上提辖,芝麻大的官,竟如此嚣张?别说我是留守相公府上的都管,便是个路人,也看不惯你这样打人!”
杨志碍于老都管身份,强压怒火解释:“老都管久在京城高门,哪知路上多少凶险?”
老都管不屑道:“川蜀、湖广我都曾来往,不也好端端在此?偏你会卖弄!”
索超见杨志脸色铁青,怕他冲动,忙拉住他劝:“既然老都管与大伙都要歇,不如就歇片刻,你我多留心便是。”
杨志只得点头:“只歇一刻!”
说罢走到树旁,目光警醒地扫视四周。
忽见远处林间有人探头张望,杨志立即抽刀大喝:“我说什么来着!那边不是歹人是谁?”
林中人影闻声便逃。
杨志提刀追去,喊道:“索牌军在此看守,待我擒那贼人!”
片刻过去,杨志未归,老都管身边两名虞侯忍不住躁动起来。
其中一个王虞侯怪声怪气地说:“我看杨志那家伙哪里是去追贼,分明是没脸待在这里,自己找地方躲清静去了!”
“他走了反倒干净,省得在这儿看着叫人窝火!”
另一个虞侯跟着搭腔。
索超听得心头火起,厉声喝道:“你们两个住口!要是还有力气,就爬起来赶路,少在这儿嚼舌根!”
两个虞侯在大名府当差久了,深知急先锋索超是个火爆脾气,当下不敢回嘴,悻悻地把头扭到一边。
忽然王虞侯指着东边一条小路叫起来:“索牌军快看,那边有人过来了!”
急先锋索超闻声望去,果然看见东边小路上有个汉子正往这儿走。
但见这人身材瘦小,生得獐头鼠目,朝天鼻子下留着两撇乱糟糟的胡子。
他身穿破布衣裳,背后挂着斗笠,肩上挑着两只木桶,晃晃悠悠地往岗子上走来。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那汉子挑着担子上了冈子,嘴里还哼着小曲:
“烈日当空似火烧,田里庄稼半枯焦。
农夫心里如汤煮,公子王孙摇扇笑!”
他唱着歌走到近处树林里,放下担子正要乘凉,突然看见横七竖八躺着的军汉和手持金蘸斧的索超,吓得大叫一声:“哎呀!这儿怎么有强盗!”
话音未落,他连担子都顾不上拿,转身就往回跑。
索超快步追上去,大喝:“站住!”
那汉子见索超追来,越发惊慌,两条腿倒腾得飞快。
索超见他跑远了,只得无奈地回到树荫下。
老都管问道:“索牌军可追上那汉子了?”
“那厮突然看见我们,怕是当成拦路抢劫的强盗了,吓得连担子都扔在这儿。”
索超郁闷地说。
“嗯?不知他那担子里装的什么?”
王虞侯一边说着,一边朝汉子留下的担子走去。
不多时,就听他兴奋地大叫:“太好了!咱们正渴得难受,这汉子竟留下一担酒!”
说着王虞侯就要低头去喝。
“王虞侯慢着!”
索超急忙制止,“这酒虽是那汉子留下的,但来历不明。
谁知道他有没有动过手脚?”
王虞侯一愣,讪讪道:“看那人惊慌的模样,倒像是偶然路过的。
应该不会做手脚吧?”
老都管突然开口:“行走江湖,人心难测,还是小心为上。”
“对对对!老都管说的在理,是小的莽撞了!”
王虞侯一边说着,一边又在酒桶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来。
走过那群军汉时,他身上的酒香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一个平日最好饮的军汉实在忍不住,起身向索超等人请求:
“索牌军,老都管!让小的先去尝一口,若是有毒,死我一个!若是没事,正好给大家解渴!”
不等索超和老都管回应,那军汉已快步冲到酒桶前,捧起酒水就往嘴里送。
他脸上顿时浮现陶醉之色,高喊:“好酒!”
随即趴在桶沿痛饮起来。
片刻后,他拍着肚皮走回来,笑道:“酒味香醇,正可解渴!”
其他军汉见状再按捺不住,纷纷涌上前去轮流痛饮。
索超想要阻拦,却哪里拦得住?连两个虞侯也跑过去喝了不少,还特意给老都管带回一些。
一个军汉将剩的小半桶酒提到索超面前:“索牌军也喝些吧!若真有问题,弟兄们怎会安然无恙?”
索超见众人精神焕发,再也抵不住酒虫作祟,接过酒桶仰头痛饮。
这时忽听一声大喝:“哪来的酒?索牌军这般胡饮,不怕出事么?”
来人正是去追林中人的青面兽杨志。
索超忙将汉子被吓跑、留下酒担的经过说了一遍,随后递过酒桶:“杨制使来得正好,也喝些解渴!”
杨志见众人无恙,自己正渴得厉害,便凑着桶边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制使可追到那人?”
老都管忽然发问。
杨志抹嘴道:“原以为是歹人,追了半天不见踪影,想必是附近樵夫猎户。”
老都管趁机讥讽:“若真如杨制使所说有强人,我们早没命了!”
杨志也不动怒:“老都管说笑。
没有强人岂不更好?大伙稍作歇息,待日头偏西再赶路。”
众军汉哄笑声中,忽听“噗通”
一声,最先喝酒的军汉已瘫倒在地。
杨志、索超齐呼:“不好!”
只见众人接连倒下,杨志二人虽强撑意志,却也渐渐神智模糊。
最终两人双双瘫软在地。
朦胧中只见十几道人影围拢过来,其中正有先前林中之人和担酒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