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溪殖民星的清晨总裹着层淡紫色的雾，星兰藤的香气混在水汽里，像杯温吞的花茶。胡斐站在棚屋区新落成的公共浴室前，看着排队的居民手里攥着的木牌——木牌上用星尘粉末写着编号，是后勤队按家庭人口分发的，每人每天能有十分钟热水。
“统帅，热水够烧到中午吗？”烧水工老李掀开锅炉房的铁皮门，一股白汽涌出来，带着星尘煤特有的硫磺味，“能量塔的余热传输有点不稳，刚才水温突然掉了五度，第三排的喷头都变温水了。”
胡斐的目光扫过浴室屋顶的排气管，管子里冒出的白汽断断续续，像条喘着气的蛇。公共浴室的热水系统是用能量塔的余热改造的，他参考了EVE“能源分流技术”，理论上能稳定供应——但此刻的波动频率，明显是能量塔的核心传导装置出了问题。
“让林薇调一下能量分流阀，把机甲工厂的配额匀出5%给浴室。”胡斐从口袋里掏出个金属哨子，这是从锈铁空间站的救生艇上拆下来的，“吹三声哨子换一批人，别让大家等太久。”
老李接过哨子时，指节在铁皮门上磕出轻响：“统帅，昨晚机甲工厂的老王来找我，说他们的熔炉温度不够，锻造的机甲关节总出裂纹。他说……是不是该把浴室的热水停了，先保工厂？”
胡斐的脚步顿了顿。他想起昨天去机甲工厂时，熔炉的火焰确实偏黄——正常的星尘火焰应该是蓝白色，温度差了至少三百度。锻造车间的地上堆着十几根报废的机甲传动轴，每根轴上都有细密的裂纹，像冻裂的河面。
“不能停。”胡斐的声音沉得像锅炉房的煤块，“前天棚屋区的老张头，就是因为没热水洗澡，风寒加重了。机甲要造，人也得好好活着。”
正说着，浴室里传来一阵喧哗。一个裹着浴巾的汉子冲出来，手里攥着块生锈的铁片——是从浴室的水管上掉下来的。“统帅！这破水管又锈了！热水里全是铁锈渣，洗得身上发痒！”
胡斐走过去，捏起那块铁片。水管是用锈铁空间站的废钢管改的，他特意用高达“金属钝化技术”处理过，可现在的锈蚀速度，比在能量塔上的合金板还快。
“让后勤队把所有水管换成星兰藤编织的，内衬一层薄铁皮。”胡斐把铁片扔进废料箱，“星兰藤不怕锈，让小雅带人去编，就用纺织厂的短纤维废料。”
汉子擦着身上的水珠，嘟囔道：“早该换了，与其让工厂造那些打不响的机甲，不如多编几根水管……”
这话像根星尘针，扎在胡斐的心上。他望着机甲工厂的方向，烟囱里冒出的烟是灰黑色的，不像往常那样泛着蓝白色的光——那里的麻烦，恐怕比他想的更严重。
机甲工厂的锻造车间像个巨大的蒸笼，星尘煤燃烧的硫磺味呛得人眼睛发酸。胡斐刚进门，就被飞溅的火星烫了下袖口——锻造台旁，老王正抡着大锤砸一根传动轴，锤头落下时，轴上的裂纹竟顺着锤印蔓延开，像条受惊的蛇。
“统帅，您可来了！”老王扔下锤子，满是油污的手在工装裤上抹了抹，“这星尘煤不对劲，烧起来火力忽高忽低，刚炼好的合金锭里全是气泡，跟掺了沙子似的。”
胡斐走到熔炉前，炉口的观察镜上蒙着层灰。他用袖口擦了擦，看见炉膛底部积着层灰黑色的渣块，像没烧透的煤渣——但星尘煤的燃尽率应该是99%，不可能有这么多残渣。
“把残渣清出来，送实验室给林薇。”胡斐的指尖在炉壁上敲了敲，金属的回声发闷，“最近的星尘煤是从哪来的？”
“是黑礁星域的商人送的，”仓库管理员跑过来，手里的账本翻得哗哗响，“比我们自己矿场的便宜三成，您说过要节省星尘结晶……”
胡斐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接过账本，指尖划过“黑礁星域”四个字——又是黑礁星域，和上次的黑市粮食同一个来源。他想起林薇说过，圣殿骑士团在黑礁星域设了个“星尘煤加工厂”，专门往煤里掺废料，以次充好。
“这批煤全停了，改用我们矿场的。”胡斐把账本摔在锻造台上，“让矿场优先供应工厂，星尘税暂时减两成。”
老王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可矿场说……他们的星尘结晶要优先供给能量塔，不然能量塔的合金板还得锈……”
胡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能量塔、公共浴室、机甲工厂、棚屋区……像串互相扯着的铁链，动了哪一环，其他环都跟着较劲。他走到车间角落的废料堆前，那里堆着许多报废的机甲零件，其中一根传动轴的裂纹里，嵌着点星尘煤的残渣——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这残渣……不是星尘煤的。”胡斐捏起一点，放在指尖捻了捻，“是‘黑铁砂’，圣殿骑士团的东西，掺在煤里会降低燃烧效率，还会腐蚀金属。”
老王的脸瞬间白了：“那……那我们前天才锻造的二十根传动轴……”
“全报废。”胡斐的声音斩钉截铁，“宁可慢，不能错。新锈铁空间站的教训，不能忘了。”
公共浴室的蒸汽渐渐浓起来，遮住了棚屋区的铁皮顶。小雅正带着几个纺织女工，用星兰藤纤维编织新水管，纤维在她们手里绕出麻花状的纹路，像条活的星兰蛇。
“统帅，这短纤维真好用，”一个女工举着编了一半的水管，“比长纤维结实，还不扎手，林薇小姐说这是您的‘新配方’？”
胡斐笑了笑，没说是EVE“纤维增强技术”的功劳。他蹲下来，看着纤维里嵌着的细铁皮——是从能量塔拆下来的腐蚀合金板熔的，林薇说这样能增强韧性。
“小雅，棚屋区的风寒病人怎么样了？”
“好多了，”小雅的辫子上别着根星兰藤，“昨天洗了热水澡，又喝了星尘稻粥，老张头今天都能下床了。他说……这比在新锈铁空间站时强十倍，那时候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胡斐的目光落在浴室门口的木牌上，最新的编号已经排到了156。他想起刚到蓝溪星时，居民们连排队的耐心都没有，总为了谁先用水吵起来。现在木牌在手里传着，没人插队，没人抱怨，连孩子都知道“十分钟够洗干净了”。
这时，机甲工厂的老王突然提着个饭盒过来，饭盒里装着几块星尘煤渣。“统帅，林薇小姐检测过了，这煤渣里确实有黑铁砂。”他把饭盒递给胡斐，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打磨光滑的星尘结晶，“这是我用报废传动轴的边角料熔的，您看……能不能给浴室的水管加层结晶涂层？林薇说这样更耐用。”
胡斐接过结晶时，感觉沉甸甸的。他想起老王以前总说“机甲比人命金贵”，现在却把自己的“宝贝结晶”拿出来修水管——这转变，比任何技术参数都更让他心安。
“让林薇来处理，”胡斐把结晶塞进小雅手里，“加在水管的接口处，别浪费。”
老王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被星尘煤染黑的牙：“我让工厂的小伙子们也来帮忙编水管，反正熔炉暂时开不了，闲着也是闲着。”
浴室里的蒸汽更浓了，混着星兰藤的香气，在棚屋区弥漫开来。胡斐望着能量塔的方向，那里的合金板虽然还在锈，但居民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层看不见的保护膜，裹住了那颗还在成长的“心脏”。
夜幕降临时，指挥部的灯光映着三张图纸：能量塔的修改图、公共浴室的水管分布图、机甲工厂的熔炉参数表。胡斐的指尖在图纸间滑动，像在走一根平衡木。
林薇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检测报告：“黑铁砂的熔点比星尘煤高，只要在熔炉里加层星兰藤滤网，就能过滤掉。矿场的星尘煤纯度够，明天就能恢复锻造。”
“能量塔的合金板呢？”
“我在涂层里加了马克的碎片粉末，”林薇的嘴角带着点笑意，“洛卡说，马克‘答应’让合金板活过三个月。”
胡斐拿起那块老王给的星尘结晶，在灯光下翻转。结晶里的纹路像条小溪，左边连着能量塔，右边通向浴室，最终汇入一片星尘海——那是蓝溪星的缩影。
“明天让建筑队把能量塔的进度放慢两天，”胡斐在图纸上圈出个新的标记，“先帮工厂造个星兰藤滤网，再给浴室装新水管。”
林薇点点头，突然指着窗外：“你看。”
胡斐走到窗边，看见公共浴室的灯还亮着，蒸汽在灯光下泛着淡紫色的光。机甲工厂的小伙子们正和纺织女工一起编水管，笑声混着星兰藤的摩擦声，像首不成调的歌。能量塔的探照灯扫过棚屋区，在屋顶上投下片晃动的光斑，像在给这首歌打节拍。
他想起新锈铁空间站爆炸的那个夜晚，所有人都在喊“快跑”，没人顾得上谁手里有粮，谁身上有伤。而现在，他们在为水管的锈迹操心，为熔炉的温度争执，为十分钟的热水排队——这些琐碎的烦恼，恰恰证明他们真的“活下来了”，而且在好好活着。
“林薇，”胡斐的声音很轻，“明天……给能量塔的合金板也编个星兰藤‘外套’吧，像水管那样。”
林薇愣了愣，随即笑了：“你是说，让马克也‘罩着’能量塔？”
“嗯，”胡斐望着窗外的光，“让他知道，我们不仅要造能打仗的机甲，还要造能洗热水澡的浴室。”
指挥部的星尘灯突然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这句话。远处的能量塔传来轻微的嗡鸣，像在调整呼吸；浴室的蒸汽还在冒，像条温暖的围巾，裹着整个蓝溪殖民星。
胡斐知道，平衡能量塔与浴室、机甲与热水的难题还会反复出现，但只要蒸汽里的笑声还在，只要灯下还有人在为这些“小事”较劲，蓝溪星就会在这些琐碎的平衡里，慢慢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