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溪星
“统帅，这是这个月的粮食入库清单。”
老会计的声音带着点颤，手里的纸质账本边缘卷得像朵菊花。胡斐接过账本时，指尖触到纸页上未干的墨迹——蓝溪殖民星的纸张是用星兰藤纤维做的，遇水会发皱，就像此刻他眉头的纹路。
账本上的数字刺得人眼睛疼：小麦入库量比上月少了三成，土豆储备只剩五十吨，最要命的是星尘稻——这种能在蓝溪星贫瘠土壤里生长的作物，发芽率突然从70%跌到了35%，账本旁附着的检测报告上，研究员用红笔圈出了“土壤重金属超标”的字样。
“怎么回事？”胡斐的指节敲在桌沿上，木桌是用回收的新锈铁空间站舱门改的，表面还留着弹孔，“上个月不是说星尘稻的抗逆性改良成功了吗？”
老会计缩了缩脖子，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把发黑的稻穗：“您自己看吧，刚收的新稻，根须都烂了。农业队的人说，是下游的星尘矿场排的废水渗进了田里，那水……闻着有股铁锈味。”
胡斐捏起一粒稻子，外壳轻轻一捻就碎了，里面的米粒小得像芝麻。他想起一年前刚把蓝溪星定为新大本营时，这里还是片荒芜的石滩，是团队带着从新锈铁空间站逃出来的难民，用星尘结晶改良土壤，才种出第一茬星尘稻。如今矿场建起来了，机甲工厂开工了，肚子却快要填不饱了。
“备车，去星尘矿场。”胡斐把账本往桌上一摔，桌角的星尘台灯晃了晃，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金色颗粒——那是蓝溪星特有的“星尘雾”，据说能滋养作物，此刻却像在嘲笑他的疏忽。
星尘矿场的传送带正轰隆隆地转着，暗紫色的矿石从地底被运上来，经过破碎机时溅出的火星，在星尘雾里划出一道道红痕。矿场主管是个瘸腿的老兵，看见胡斐的越野车停在门口，赶紧摘下沾着矿灰的安全帽，露出头皮上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锈铁空间站爆炸时留下的。
“统帅！您怎么来了？”老兵的声音洪亮，却掩不住慌乱，“这月的星尘结晶产量超额完成了，足够机甲工厂……”
“废水排到哪去了？”胡斐打断他，目光扫过矿场边缘那条泛着泡沫的水沟，水沟里的水正顺着地势往农田的方向流，“农业队说，你们的废水毁了星尘稻。”
老兵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在裤腿上蹭了半天：“那不是废水……是洗矿水，里面含星尘结晶的碎屑，我们想着……流到田里说不定能当肥料……”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胡斐的声音冷了下来，弯腰从水沟里掬起一捧水，指尖立刻感到一阵刺痛——水里的重金属含量远超安全值，这哪是肥料，简直是毒药。
“是……是我自作主张。”老兵的头垂得更低了，“前阵子听洛卡小少爷说，星尘碎片能让作物长得快，我就想着……洗矿水里的星尘碎屑，说不定也能……”
胡斐的心头猛地一沉。洛卡说的是马克的星尘碎片能滋养植物，那是意识与星尘的特殊共鸣，哪是这种含毒的矿渣水能比的？他突然想起上周的殖民星大会上，有人喊着“要机甲不要面包”，还有人举着“星尘结晶比粮食重要”的牌子——看来矿场与农田的矛盾，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农业队的人举着锄头叉子冲了过来，领头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姑娘，辫子上别着朵星兰花瓣，她把一捆枯死的稻穗摔在矿场门口：“胡统帅！您看看！这就是矿场给我们的‘肥料’！再这么排下去，下个月大家都得喝西北风！”
“你懂个屁！”矿场的工人也抄起了扳手，“没有星尘结晶，怎么造机甲？没有机甲，圣殿骑士团打过来，你以为靠锄头能保住蓝溪星？”
“没粮食吃，不等骑士团来，我们先饿死了！”
“你……”
眼看两边就要打起来，胡斐突然从越野车的后备箱里拖出块黑板——那是用锈铁空间站的铁皮做的，上面用白漆写着两行字：“每生产1吨星尘结晶，消耗3吨清水，污染5亩农田”“每人每天需0.5公斤星尘稻，否则机甲工厂工人会晕倒在流水线”。
“都给我闭嘴。”胡斐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瞬间平息，“矿场停三天，把废水处理池建起来，用星兰藤纤维做过滤层——林薇说过，星兰藤能吸附重金属。农业队派两个人来监督，三天后我来检查。”
他顿了顿，指着黑板上的字：“从今天起，矿场每产出1吨星尘结晶，提留10%换粮食，这叫‘星尘税’。谁也别想只占便宜不吃亏，蓝溪星要活，就得一起扛。”
姑娘捏着稻穗的手松了松，老兵也挠了挠头：“那……处理池的星兰藤不够怎么办？”
“让洛卡带着马克的碎片去星兰森林，”胡斐的嘴角难得有了点弧度，“马克说过，他能让星兰藤长得比谁都快。”
从矿场回来的路上，越野车在半路被拦住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围着车，手里举着用星尘稻壳做的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求个遮雨的地方”。
“统帅，行行好，让我们进蓝溪城吧。”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跪在地上，孩子的小脸蜡黄，嘴唇干裂，“我们是从黑礁星域逃来的，圣殿骑士团烧了我们的空间站，就剩这点人了……”
胡斐的心揪了一下。蓝溪殖民星的人口已经从最初的三百人涨到了三千，城外围的临时棚屋排得像条长龙，用星兰藤和废铁皮搭的屋顶，在星尘雾里显得格外单薄。住房早就不够了，上个月刚把机甲工厂的仓库改成宿舍，现在连仓库都满了。
“去登记一下，先安排到城东的废弃矿洞，”胡斐从车里拿出两袋压缩饼干，递给女人，“让小雅带医疗队过去看看，孩子不能再饿了。”
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胡斐却盯着后视镜里越来越长的难民队伍，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打开车载通讯器，拨通了张强的频道：“强子，让建筑队把锈铁空间站剩下的舱段都运过来，能改造成临时住房的，全给我用上。”
“啥？那破舱段早就锈得不成样了！”张强的大嗓门震得喇叭滋滋响，“再说建筑队的人都在盖星尘能量塔，哪有空管住房？”
“能量塔停一停。”胡斐的声音不容置疑，“人要是住不踏实，建再多能量塔也守不住蓝溪星。你告诉建筑队，用EVE的‘模块拼接技术’改舱段，快得很——就说是‘星尘积木法’，对外好解释。”
所谓“星尘积木法”，是他给EVE舰船模块化技术起的伪装名。那些锈迹斑斑的舱段，在拼接技术下能像乐高一样快速组合，还能抵抗蓝溪星的狂风，只是他一直没舍得用，怕消耗太多星尘结晶。
挂了通讯，胡斐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星兰森林。森林边缘新栽的树苗歪歪扭扭，那是上周组织难民种的，说是“每棵树能换一个面包”，现在树苗活了大半，面包却快没了。
他突然想起老金在新锈铁空间站时说的话：“统帅不是当将军，是当家长，得让家里的每口人都有饭吃，有觉睡。”当时他还笑老金啰嗦，现在才明白，比造机甲打敌人更难的，是让三千张嘴每天都能吃上热饭。
傍晚的殖民星议会厅里，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照亮了墙上的蓝溪星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三个区域：矿场、农田、居民区，每个区域旁都标着数字——那是今天定下的“星尘税”份额。
“矿场提留10%换粮食，没问题。”农业队的姑娘第一个举手，辫子上的星兰花瓣晃了晃，“但我们要派两个人去矿场监督称重，免得他们耍花样。”
“行。”矿场老兵瓮声瓮气地应着，“那你们的星尘稻也得保证供应，不能再以次充好——上次给机甲工厂的稻子，里面掺了一半沙子。”
“那是……那是风刮进去的！”
“你糊弄谁呢……”
“都别吵了。”林薇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我和小雅算了笔账，按现在的星尘税，矿场每月能换300公斤星尘稻，刚好够矿场工人的口粮；农业队能拿到200公斤星尘结晶，够改良两亩土壤。剩下的缺口，用星兰藤编织品去周边星域换，艾伦已经联系好了商人。”
她摊开一张新的账本，上面用蓝墨水写着“蓝溪星收支平衡表”，左边是“产出”：星尘结晶、星兰藤编织品、机甲零件；右边是“消耗”：粮食、药品、难民安置物资。收支栏的最后，用红笔写着个小小的“+5%”——这意味着蓝溪星终于能有点结余了。
洛卡抱着马克的星尘碎片，蹲在墙角的小凳子上，手里的炭笔在地上画着什么。胡斐走过去一看，小家伙画了个大大的圆圈，里面挤满了小人，每个小人头顶都飘着颗星星，圆圈外写着“蓝溪家”三个字。
“马克说，大家住在一起，就像星星挤在天上。”洛卡仰起脸，碎片在他掌心闪着光，“他还说，明天去星兰森林，能让藤子长得更快，这样就有更多过滤布，矿场的水就不臭了。”
胡斐摸了摸碎片，冰凉的石头里仿佛真的有团温暖的意识在跳动。他突然觉得，账本上的数字再重要，也比不上墙角这张歪歪扭扭的画——那些挤在一起的小人，才是蓝溪星真正的根基。
议会散场时，星尘雾已经浓得像牛奶。胡斐站在议会厅门口，看着远处棚屋里亮起的灯火，一盏，两盏，最后连成一片星海。矿场的传送带停了，农田里的水泵还在响，建筑队的叮叮当当声从城东传来——那是他们在拼接锈铁舱段，声音虽然嘈杂，却比任何胜利宣言都让人安心。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这是从锈铁空间站带出来的，第一页写着“活下去”，现在他在后面加了一行：“让蓝溪星的每个人，都活得像颗亮星星。”
本子的夹层里，夹着片干枯的星兰花瓣，那是三年前种下第一茬星尘稻时，林薇给他的。花瓣已经泛黄，却还带着淡淡的香，像蓝溪星的希望，虽然微弱，却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