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重新陷入沉寂的金属碎片,如同一个冰冷的句号,凝固在坑洞边缘暗红色的土壤中。空气中弥漫的枯萎气息并未因碎片意志的暂时退缩而消散,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更加执着地侵蚀着周围翡翠色的生机。灰白色的死寂区域边缘,那些原本只是微微发黄的植物,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卷曲、黯淡,仿佛无形的死亡之线正在悄然推进。
“饕餮……”鹿丸重复着这个沉重的名字,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之前所有的推演和准备,都基于对抗一种概念性的侵蚀,但当这侵蚀以如此直接、如此物理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带来的冲击力依旧超乎想象。“它的力量竟然已经渗透到了这里?是通过空间裂缝?还是某种我们未知的传播方式?”
戴莉的净源之火在身前跳跃,温暖的光芒努力驱散着逼近的枯萎气息,但效果如同杯水车薪。“这块碎片……是它力量的载体?还是……某种‘种子’?”她看着那块碎片,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贪婪意志,心底泛起寒意。
陆炎左眼中的灰绿色晶体缓缓旋转,他尝试着将一丝感知投向那块碎片,立刻便感受到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极致剥夺欲望的意念试图顺着感知反溯而来!他立刻切断了联系,脸色微白。“这东西很危险,不能轻易触碰。它似乎在不断吸收周围的生机,壮大自身,并扩大这片‘枯萎之痕’。”
他看向那个不断散发气息的坑洞,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绝不是一个孤立的侵蚀点。饕餮的触角既然能伸到这里,必然不会只留下这一处痕迹。
“宝宝,”陆炎转向冯宝宝,她的“味觉权柄”在此刻是最佳的探测仪,“除了这里,还能‘尝’到其他地方有这种‘怪味’吗?哪怕很微弱?”
冯宝宝闻言,立刻闭上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空灵的“无之味”权柄被她催发到极致,如同无形的雷达波,以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她摒弃了周围那浓郁的生命芬芳,全力搜寻着那一丝丝不和谐的、代表着枯萎与剥夺的“异味”。
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眼,指向森林的几个不同方向,小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惊惧:“那边!还有那边!很远的地方……都有!味道不一样,有的浓,有的淡,有的像这个一样‘干’和‘空’,有的……有点‘腥’……还有的……说不出来,但是都让人不舒服!”
她指出的方向,几乎囊括了森林的各个象限!
众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饕餮的侵蚀并非个案,而是多点爆发,如同寄生在这片生命乐园肌体上的恶性毒瘤,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
“必须尽快通知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戴莉急声道,“他们必须知道自己的世界正在面临什么!”
然而,如何找到原住民?他们初来乍到,语言不通,贸然接触可能引发误会。
就在他们踌躇之际,周围的森林忽然传来了异动!
沙沙沙——!
并非风声,而是无数叶片摩擦、藤蔓移动、根系破土的声音!原本宁静祥和的森林,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充满了某种肃杀而警惕的氛围!
只见四周那些翡翠巨树的树干上,缓缓浮现出一张张由树皮纹路自然形成的、模糊而威严的面容;巨大的花朵收敛了花瓣,露出其中如同宝石雕琢般的、锐利的花蕊;地面的藤蔓如同苏醒的巨蟒,无声地游弋、交织,封锁了他们的退路;甚至连空气中那些漂浮的发光种子,也聚集起来,形成了一道道柔和却坚韧的光之壁垒!
他们被包围了!而且是被这片森林本身包围了!
“入侵者!离开圣林!否则,根须将缠绕你们的骨骼,花粉将麻痹你们的灵魂!”一个宏大、低沉、仿佛由无数植物低语混合而成的声音,直接在四人的脑海中响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敌意和警告!
是森林的意志?还是某种集体意识?
鹿丸立刻上前一步,阴影收敛,双手摊开以示无害,同时用精神意念尝试沟通:“尊敬的森林守护者,我们并非入侵者!我们是偶然抵达此地的旅人,并发现了威胁这片森林的巨大危机!”
他指向那片枯萎之痕和坑洞中的碎片:“请看那里!那是一种名为‘饕餮’的恐怖存在的侵蚀痕迹!它在吞噬这片土地的生命力!我们并无恶意,只想提醒你们,并寻求合作,共同对抗这个威胁!”
森林的意志似乎停滞了一下,无数双由树叶、露珠、光芒构成的无形“眼睛”齐齐投向那片死寂的区域。当感受到那确凿无疑的、令它们本能恐惧和憎恶的枯萎气息时,包围圈的敌意明显减弱了一丝,但警惕依旧。
“陌生的气息……携带着……矛盾的力量……”那宏大的意志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审视的意味,重点扫过陆炎左眼中那奇异的晶体和冯宝宝身上空灵的权柄,“你们……证明自己。”
如何证明?直接净化那片枯萎之痕?且不说能否做到,贸然行动很可能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就在局面陷入僵持时,冯宝宝忽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绕过鹿丸,走到队伍最前面,面对着那片无形的森林意志,她没有说话,而是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她闭上了眼睛,空灵的“无之味”权柄毫无保留地散发开来。但这一次,她并非感知,而是释放!她将自己权柄中那包容、纯净、能令万味归寂的特性,化作了一种无声的、充满了善意与安抚的“信息流”,如同最纯净的泉水,缓缓流向周围的森林。
她“告诉”这片森林,她“尝”到了它们的恐惧、愤怒,也“尝”到了那枯萎气息带来的痛苦。她“告诉”它们,她和她的同伴,与那带来枯萎的“怪味”,是敌人。
这是一种超越了语言和种族的、基于法则本质的沟通!
效果立竿见影!
周围那肃杀的氛围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缓和。翡翠巨树上的面容变得柔和,藤蔓缓缓退去,光之壁垒消散。森林的意志中,敌意被一种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微弱的……希冀所取代。
“纯净的……‘归寂’之味……与生命……并非对立……”森林意志低语着,似乎对冯宝宝的权柄感到惊奇。
就在这时,森林深处,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如同笛声与树叶摩挲混合的乐音。紧接着,数道身影从茂密的植物丛中显现出来。
这些身影并非纯粹的植物,也非动物,而是一种奇妙的共生体。他们拥有近似人类的上半身,皮肤呈现出树皮或花瓣的质感与色泽,头发是摇曳的藤蔓或细长的叶片,眼眸如同最纯净的宝石或露珠。他们的下半身则与巨大的花朵、菌盖或是盘绕的根须相连,移动时带着一种优雅而沉稳的韵律。
他们是万植星宇的原生智慧种族——森之民。
为首的一位森之民,身形最为高大,他的皮肤如同古老的银桦树皮,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头发是如同瀑布般垂落的、闪烁着星光的银白色藤蔓,眼眸是两潭深邃的翡翠池水。他手中握着一根由活着的、不断生长变化的晶石枝干构成的法杖。
他来到众人面前,目光首先落在冯宝宝身上,微微颔首,用那种混合的乐音般的声音说道:“纯净的归寂之子,你的心意,森林已然知晓。”随后,他的目光扫过陆炎、鹿丸和戴莉,最终定格在那片枯萎之痕上,翡翠般的眼眸中充满了沉重的忧色。
“远方的旅人,我是银藤长老,翡翠林海的守护者之一。”他自我介绍道,语气沉稳而带着一丝疲惫,“你们发现的‘枯萎之痕’,并非个例。近段时间以来,林海各处已陆续出现了十七处类似的‘死斑’。它们吞噬生机,扩散死亡,我们倾尽全力也无法阻止,只能勉强将其隔绝。”
他看向陆炎:“这位旅人身上的力量……很奇特,似乎与那‘死斑’中的剥夺意志有某种……微弱的对抗性?”
陆炎心中一动,坦然道:“长老慧眼。我体内的力量确实包含‘否定’的特性,但与那‘饕餮’的纯粹剥夺有所不同。或许,能对遏制这种侵蚀有所帮助。”
银藤长老点了点头,没有深究,眼下显然有更紧迫的事情。“无论你们来自何方,拥有何种力量,既然你们也视这‘死斑’为敌,那便是森之民暂时的朋友。请随我来,长老议会需要了解详情,并商讨应对之策。这片林海的存亡,或许……就在此一举了。”
他没有再多言,转身引领着众人,向着森林更深处的圣地走去。那些森之民护卫无声地融入四周的植物中,仿佛他们本就是森林的一部分。
跟随着银藤长老,穿梭在光怪陆离的植物奇观中,陆炎四人心情复杂。他们本想在此静养,却卷入了又一场关乎世界存亡的危机。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或许,能与这些森之民一起,找到对抗饕餮侵蚀的方法。
而那块留在枯萎之痕旁的饕餮碎片,在众人离去后,其表面的暗红色纹路,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只隐藏在暗处的、充满了贪婪与恶意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