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淮古斋的灯火却温暖如橘,灯光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老街岁月沉淀下的余温。
听证会的硝烟暂时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和清茶混合的醇厚香气——那是檀木柜边角渗出的陈年木香,混着紫砂壶中飘出的龙井清香,丝丝缕缕,沁入肺腑。
可这暖意却无法彻底驱散众人眉宇间残留的紧张。
八仙桌上的庆功酒菜几乎未动,酒液在玻璃杯中微微晃动,映着灯影,像一池凝固的琥珀。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指尖轻触杯壁,传来温热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底那丝悬而未决的寒意。
“这次……我们真的赢了吗?”苏晚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激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颤动。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指腹感受到釉面细微的冰裂纹理。
她目光投向林深,带着一丝不确定。
这场胜利来得太快,太险,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实,仿佛脚下的青石板路随时会塌陷。
林深端起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掌心,让他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他迎上苏晚的目光,眼神坚定而深邃,喉结微动,声音低沉却清晰:“至少,我们暂时稳住了阵脚,为福兴街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他没有说“赢了”。
在与赵子轩这种资本巨鳄的博弈中,任何一次看似决定性的胜利,都可能只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宁静。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庆祝的气氛才显得如此克制。
茶香依旧,可耳畔的寂静却愈发沉重,连窗外风吹过檐角铜铃的轻响,都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果然,宁静在一夜之后被彻底撕碎。
翌日清晨,阳光尚未完全穿透城市的薄雾,灰白的晨光在窗棂上缓慢爬行,空气中浮动着微凉的湿气。
一股舆论的寒流已经悄然来袭。
“林哥!出事了!”沈昭几乎是踹开了淮古斋的门,木门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惊起梁上积尘簌簌落下。
他手里攥着一份报纸,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呼吸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将那份《都市晨报》狠狠拍在桌上,纸张翻飞,头版头条的加粗黑体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所有人的脸上——《福兴街“伪文化”真相:一场精心包装的商业骗局?
》。
油墨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那字句像冰冷的针,扎进每个人的神经。
文章的措辞极其恶毒,作者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客观”口吻,将福兴街的文化价值解构成一堆“毫无历史依据的民间传说”,将联盟成员们的努力描绘成“借文化之名,行炒作之实”的商业投机。
更致命的是,文章矛头直指听证会上那份由国内顶级专家团出具的鉴定报告,用“据知情人士透露”的字眼,暗示其中存在着“巨额利益输送”,专家们的权威性被明晃晃地打上了问号。
“混账!这他妈就是赤裸裸的污蔑!”沈昭气得双眼通红,一拳砸在桌上,碗碟轻跳,茶水溅出,在桌面上留下几道蜿蜒的湿痕,“赵子轩……这肯定是赵子轩那个狗娘养的干的!听证会刚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泼脏水了!”
相比于沈昭的暴怒,林深却显得异常冷静。
他缓缓伸手,指尖触到报纸粗糙的纸面,拿起,逐字逐句地阅读着。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寒光,仿佛在解剖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手指在纸页边缘轻轻摩挲,感受着油墨与纤维的质感,像是在确认这场攻击的真实重量。
“他急了。”林深放下报纸,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阵寒意,“听证会的失败,让他意识到从正常程序上已经很难扳倒我们。所以,他选择了最卑鄙,也最有效的一招——舆论战。”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敲响战鼓。
指尖每一次落下,都像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们这篇文章的目的很明确,”林深的目光扫过众人,“第一,抹黑福兴街的文化价值,动摇普通民众的认知;第二,攻击专家团的公信力,从而让听证会的成果失去根基。一旦舆论反转,形成‘民意’,之前支持我们的政府部门就会承受巨大的压力,他们的立场很可能会动摇。”
一针见血的分析,让原本还处于愤怒中的沈昭和苏晚等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们面对的,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晚的脸上写满了忧虑,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布料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这种捕风捉影的文章,我们就算去告他诽谤,等流程走完,黄花菜都凉了。”
“告?为什么要告?”林深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声音低沉却带着金属般的锋利,“他想打舆论战,我们就陪他打到底。他出招了,我们接住,然后……再狠狠地打回去!”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强大的自信仿佛一道光,驱散了众人心中的阴霾。
“小王!”林深看向联盟里负责联络的年轻人。
“在,林哥!”
“立刻联系专家团的每一位成员,特别是领头的陈老。告诉他们情况,请他们准备好,我们随时需要他们公开发声。”
“明白!”小王立刻掏出手机,转身走到一旁开始联络,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苏晚。”林深的目光转向苏晚,变得柔和了些许,“你和团队立刻开始整理我们修复老街文物的全部影像资料,从残破不堪到焕然一新,每一个细节,每一道工序,都要有最清晰的记录。把这些做成最有力的反证材料。”
“好,我马上去办!”苏晚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指尖已开始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修复日志。
“沈昭,”林深最后看向自己的兄弟,“你跟我来,我们来写一篇回应的文章。他不是说我们是‘伪文化’吗?我们就告诉所有人,什么是真正的文化守护。”
整个淮古斋仿佛瞬间从一个安逸的茶馆,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战时指挥部。
脚步声在木地板上急促回响,键盘敲击声、电话交谈声、纸张翻动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乐章。
林深就是那个镇定自若的总指挥,指尖在桌面划过,像在绘制一张无形的作战图。
当天晚上,当网络上的质疑和谩骂声达到顶峰时,一篇由林深和沈昭共同署名的长文,通过联盟的官方账号,悄然发布。
文章标题极具感染力——《我们不是“伪文化”,我们只是不愿遗忘自己的根》。
文章没有激烈的驳斥,也没有愤怒的控诉,而是用一种近乎白描的朴实笔触,讲述了福兴街上一砖一瓦的故事,讲述了那些濒临失传的老手艺,讲述了联盟成员们顶着资金压力和外界不解,日复一日进行修复工作的艰辛。
文字的背后,附上了一段经过精心剪辑的视频。
视频里,是苏晚团队整理出的文物修复过程:一件件破损的木雕、一幅幅褪色的壁画、一处处坍塌的屋檐,在匠人们布满老茧的手中,奇迹般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镜头特写中,木屑在阳光下飞舞,砂纸摩擦的“沙沙”声清晰可闻,老匠人粗糙的指腹抚过雕花,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
视频的后半段,穿插了数位专家团成员的采访片段,他们对着镜头,用最严谨的学术语言,阐述着福兴街每一处细节背后所蕴含的深厚历史与文化价值。
这篇文章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沸沸冲天的舆论场中轰然引爆。
文章发布不到一个小时,转发量和评论数就呈几何级数增长。
“卧槽!这修复视频看得我头皮发麻!这才是真正的匠人精神!”
“哭了,原来我们差点就亲手毁掉了这么美的文化,支持林深!支持福兴街!”
“那些专家都是国内泰斗级的人物,说他们为了钱撒谎?《都市晨报》的记者脑子被驴踢了吧?”
然而,支持的声音有多响亮,质疑和攻击的声音就有多猛烈。
很快,大量内容相似的评论开始涌入,像是训练有素的水军。
“视频可以作假,专家也可以被收买,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交易?”
“呵呵,又开始卖惨了?说到底不还是为了以后搞旅游开发赚钱?”
“一个破街道而已,花这么多钱去修,有这钱多盖几所希望小学不好吗?典型的伪情怀!”
评论区迅速分化成两个巨大的阵营,一场规模空前的网络论战就此拉开序幕。
支持者和质疑者捉对厮杀,每一秒都有无数新的评论在刷新。
同一时间,市中心最高的摩天大楼顶层,赵子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城市的璀璨灯火,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冰冷的、如同看戏般的微笑。
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那篇引发轩然大波的文章和下面激战的评论区。
“林深,你果然有点手段,反应很快。”他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仿佛一头狮子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只可惜,在绝对的资本面前,你这点小聪明,根本不堪一击。”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森然。
“继续施压。”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加大水军的投入,找几个所谓的大V,从道德、从民生的角度去攻击他。我要让‘福兴街’这三个字,在媒体上彻底变成一个负面词汇。我要让林深,连在网上发声的资格都没有!”
挂断电话,赵子轩端起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着,殷红的酒液在杯中旋转,映出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意。
舆论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夜已深,淮古斋的灯依然亮着。
苏晚将最新的舆情报告递给林深,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对方的攻势太猛了,完全是不计成本的投入。我们的声音虽然也有很多人支持,但很快就会被海量的负面信息淹没。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
林深没有看报告,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
窗外,是静谧的福兴街,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千百年的沧桑。
风掠过屋檐,铜铃轻响,像老街的叹息。
他能感受到这条老街的呼吸,也能感受到那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试图将它扼杀的巨大压力。
沉默了许久,他缓缓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苏晚,眼神平静得可怕,但在那平静的深处,却仿佛有岩浆在涌动。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以为舆论战就能赢?太天真了。”
林深的
“苏晚,我们得准备更狠的一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