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将整条老街温柔地包裹，连檐角风铃的轻响都被吞噬在寂静里。
淮古斋的灯火却依旧明亮，昏黄的光晕从雕花木窗的缝隙中渗出，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影子，像一颗在暗夜中顽强跳动的心脏，微弱却不肯熄灭。
电话那头，沈昭的声音冷静而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电流的轻微杂音让那关切更显真实：“林深，我查到了，赵子轩昨晚确实联系过《都市早报》的张主编……你打算怎么应对？”
林深握着手机，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目光穿透窗棂，落在院中那棵静默的桂树上。
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带着秋末的微寒，拂过他裸露的手腕，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深潭水面：“昭姐，多谢。让他们发，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沈昭那边沉默了片刻，听筒里只剩下呼吸的轻响，似乎在消化林深这不合常理的反应。
她了解林深，他从不做无谓的牺牲。
这种反常的镇定，只说明他早已布下了更深的局。
“需要我做什么？”沈昭不再追问，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如刀锋般利落。
“帮我约几家有公信力的媒体，比如《江城日报》和‘风云访谈’的记者，请他们明天上午十点，到淮古斋来一趟。”林深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自信，仿佛棋局已定，“就说，这里有一场关于‘真实与谎言’的好戏要上演。”
“好，我来安排。”沈昭利落地答应下来，“你自己小心。”
挂断电话，林深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灌满了秋夜清冷的空气，混着院中桂花残存的甜香，还有远处不知哪家厨房飘来的淡淡烟火气。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压得人胸口发闷。
修复技艺可以辩驳，但信誉一旦崩塌，就是万劫不复。
这不仅仅是针对淮古斋，更是要将他林深，从这个行业里彻底抹杀。
杀人，还要诛心。
“师傅，你……你真的有办法吗？”小马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杯壁滚烫，他不得不来回倒手，指尖被烫得微红。
他刚刚也听到了电话内容，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都市早报》在江城的影响力非同小可，他们要是铁了心要泼脏水，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林深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掌心，暖意顺着血脉缓缓流淌。
他拍了拍小马的肩膀，掌心传来的微颤让他心中一软，却仍笑道：“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子轩想用舆论压垮我，那我们就用事实说话。”
他的目光转向展柜里那件光华流转的凤穿牡丹嫁衣，金丝在灯光下如星河倾泻，每一根丝线都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
他伸出手，隔着玻璃轻轻抚过那繁复的纹路，指尖传来虚幻的触感，却像握住了千钧之力。
“这件嫁衣，是我们的武器，也是审判他的法官。”
与此同时，城中某高档会所的包厢内，水晶吊灯洒下刺目的金光，映在赵子轩得意的脸上。
他正与一个地中海发型、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推杯换盏，酒杯碰撞声清脆刺耳。
男人正是《都市早报》的副主编，张成。
他眯着眼，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喉结滚动，像只嗅到腐肉的秃鹫。
“张主编，这次的事情，就全拜托你了。”赵子轩将一个厚实的信封推了过去，纸张摩擦桌面发出沙沙声，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和残忍，“那个林深，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仗着点小聪明就在老街跟我作对。我要让他明白，在这个圈子里，光有手艺是没用的，人脉和资本才是王道。”
张成不动声色地将信封拉到自己手边，指尖触到那沉甸甸的厚度，
他掂了掂分量，嘴角咧开，脸上的笑容愈发谄媚，连声音都低了几度：“赵总放心，我们报社的笔杆子，死的都能写成活的，活的自然也能写成死的。我们已经找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文物鉴定专家，对照片进行了‘权威’鉴定，结论就是——那件嫁衣，不过是现代工艺仿造的赝品，金丝线也是化学镀金，根本不值钱。”
“好！非常好！”赵子轩一拍大腿，兴奋地满脸通红，酒杯震得晃了晃，酒液溅出，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明天头版头条，标题就给我往大了写，越耸人听闻越好！就叫‘古玩新秀竟是造假大师？百年嫁衣实为一场精心骗局！’，我要让他林深一夜之间，身败名裂！”
两人相视大笑，笑声在包厢里回荡，混着酒精与香水的气味，令人作呕。
夜，越来越深。
苏晚披着一件外衣，悄悄来到后院，夜风带着凉意钻进她的领口，她却不觉冷。
她看到林深独自站在月光下，身影被拉得颀长，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她知道他压力很大，却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分毫。
“还不睡？”她轻声问道，走到他身边，声音像夜风拂过树叶。
林深转过身，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心中的冷硬瞬间化作一汪柔水。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肩背，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
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拂过她的发丝：“睡不着，在等天亮。”
“林深，”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涟漪，“就像我相信，外婆的嫁衣在你手中，一定能重获新生一样。”
这份无条件的信任，是林深心中最坚固的铠甲。
他紧了紧手臂，低声道：“放心，明天过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赵子轩送我的这份‘大礼’，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而且，是加倍奉还。”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仿佛夜风也为之凝滞。
这一夜，江城无数人安然入睡。
只有少数人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在老街打响。
城市的另一端，《都市早报》的印刷厂里，机器轰鸣，铁齿咬合的节奏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油墨的浓烈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刺鼻而沉重，工人们戴着口罩穿梭其间，一卷卷滚筒飞速转动，一张张报纸被飞速印刷、裁切、打包。
上面那个刺眼的标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即将刺破清晨的宁静。
凌晨四点，第一批报纸被装上货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它们奔赴城市的各个角落，像一场无声的瘟疫。
林深站在淮古斋的二楼窗前，遥望着天边泛起的第一缕鱼肚白，灰白的天光渐渐染上淡金。
他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有一种棋手落定最后一子时的平静与期待。
他缓缓拿起手机，拨通了老街商会王会长的电话。
“王会长，早啊。”他的声音沉稳如常，带着晨露般的清透，“我这儿有点事，想请您和街坊四邻们，明早十点，来我店里做个见证……”
电话那头，传来王会长爽朗的声音。
挂断电话，天色已经蒙蒙亮。
小马和苏晚也都起来了，两人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师傅……”小马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林深微微一笑，指了指楼下：“去，把店里最好的茶泡上。今天，客人会很多。”
晨曦刺破云层，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条老街，为古老的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暖色。
送报纸的自行车摇着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铃声在清晨的巷子里回荡，像命运的前奏。
一份份还带着油墨香气的报纸被投入了各家各户的报箱。
一场酝酿了一整夜的风暴，终于随着这第一缕阳光，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