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深眼中的冷意被一抹深不见底的平静所取代。
这场所谓的文化交流会,就是周明远为他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小马,”林深的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丝毫波澜,“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把我们‘护街联盟’所有信得过的兄弟都发动起来,从今天起,淮古斋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我出入,身边也必须有两个人跟着。明着是保护我,实际上是给我当人证。”
小马心头一紧,重重点头:“明白,淮哥!第二件呢?”
“第二,”林深拿起那份制作精美的邀请函,指尖在“主讲嘉宾”四个字上轻轻敲击,触感微凉而坚硬,纸面纹理清晰,仿佛在提醒他这薄纸背后藏着刀光剑影,“去查一下这次交流会的承办方、赞助商,以及所有确认出席的嘉宾名单,尤其是古玩鉴定领域的专家,越详细越好。周明远想唱戏,我总得知道他请了哪些观众和配角。”
小马领命而去,脚步匆匆,皮鞋敲击青石板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渐行渐远。
偌大的淮古斋内,只剩下林深一人。
他没有立刻去处理那件关乎胜负的定窑瓷器,而是缓缓走到窗边,望着古玩街上渐渐亮起的灯火。
暮色如墨,一盏盏灯笼次第亮起,橘黄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晕开,映出斑驳的树影。
远处传来小贩收摊的吆喝声、孩童追逐的笑声,夹杂着风掠过屋檐铜铃的轻响。
他指尖轻触窗棂,木纹粗糙而温润,带着经年累月的包浆触感。
商户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时有人朝淮古斋的方向投来尊敬的目光。
自从李老板在商户大会上振臂一呼,林深俨然成了这条街的主心骨。
这份信任,是他的铠甲,也是他的软肋。
周明远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一场“文化”的盛宴,将他捧上云端,再狠狠摔下,让他身败名裂,连带着整条古玩街都沦为笑柄。
另一边,一间格调高雅的私人会所内,周明远正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
茶香氤氲,琥珀色的汤水在白瓷杯中微微荡漾,热气拂过他眼角的细纹。
他的面前,坐着一个面容枯瘦、眼神锐利的老者,正是京城古玩界泰斗级的人物,人称“鬼眼”的陈瞎子。
“周会长,您这次可是下了血本。”陈瞎子放下手中的放大镜,金属镜框磕在檀木桌上,发出清脆一响。
他的目光从一件精美绝伦的定窑白釉刻花碗上移开,那碗釉面如凝脂,刀工如游龙,几道“泪痕”蜿蜒而下,几可乱真。
“这件高仿,别说是一般的掌眼师傅,就是我,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底细,乍一看也得被唬住。胎质、釉色、刻工,几乎做到了九成九的相似,只在火气上露了那么一丝丝的破绽——新瓷的锐气,终究藏不住。”
周明远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意,指尖轻轻摩挲杯沿,声音低沉如夜风:“对付聪明人,就要用聪明的办法。林深那小子,有点眼力,普通的赝品在他面前就是个笑话。我要的,就是一件足以以假乱真的‘真品’,一件让他自己都深信不疑,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捧起来的‘真品’。”
他顿了顿,
一个靠着假货沽名钓誉的骗子,还怎么在古玩街立足?
所谓的‘护街联盟’,不过是个笑话。”
陈瞎子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笑声干涩如枯叶摩擦:“周会长布局深远,老朽佩服。只是,万一那小子不上当呢?他要是没选中这件东西呢?”
“他会的。”周明远笃定地说道,茶香缭绕中,他的声音如铁铸般沉稳,“我已经查过,他最近正在满世界地找宋代定窑的精品,说是要为交流会做准备。我这件‘宝贝’,会通过一个最不可能引起他怀疑的渠道,‘恰好’出现在他面前。人呐,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执念,就容易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他太想赢了,就一定会掉进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三天后,小马一脸兴奋地冲进淮古斋的后堂,皮鞋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咚咚”声,惊起了屋角一只打盹的猫。
“淮哥!找到了!老赵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在城西一个老学究手里,发现了一件定窑的宝贝!据说那老先生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大官,这件东西是家传的,秘不示人。要不是老赵托了七八层的关系,人家根本不带见的!”
林深心中一动,却并未表露出来。
他的“未来时间线备忘录”上记载的,正是那件成交价八百万的定窑瓷器,持有人姓“秦”,是一位隐居的大学退休教授。
这与小马打探来的消息完全吻合。
“走,我们去会会这位秦老先生。”林深站起身,眼神平静,袖口拂过桌角时,一丝凉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口。
秦教授的家是一座颇有年代感的独栋小院,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晚风送来桂花与泥土的混合气息,清幽沁人。
书房里更是堆满了古籍,空气中有陈年宣纸的霉味、墨汁的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
老人满头银发,戴着老花镜,身上有一股浓浓的文人风骨。
“你们就是想买我这只碗的人?”秦教授开门见山,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林深没有急着谈价钱,而是恭敬地说道:“秦老,晚辈林深,今天来是想向您请教的。听闻您家藏一件定窑刻花碗,能否让晚辈开开眼界?”
秦教授审视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年轻人的谦逊态度有些意外。
他沉默片刻,转身从书房的暗格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木盒。
盒盖开启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一股沉静的樟木香弥漫开来。
一只温润如玉的白釉碗静静地躺在其中。
碗身刻着缠枝莲花,刀法流畅犀利,线条婉转自如,指尖轻抚过釉面,触感如婴儿肌肤般细腻,却又带着千年瓷胎的沉实。
釉色洁白微泛牙黄,几处“泪痕”更添古朴之意,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
林深只看了一眼,心脏就猛地一跳,耳中仿佛响起一声闷雷。
就是它!
备忘录上那张模糊的图片,与眼前的实物完美重合。
这股独一无二的韵味,是任何高仿都无法模仿的——那是时间与火候共同雕琢出的灵魂。
“好东西!”林深由衷地赞叹,声音微颤,掌心竟渗出一层薄汗。
秦教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你懂?”
“略知一二。”林深沉声道,“定窑‘官’字款者多为贡品,但民间精品亦不在少数。您这只碗,刻花奔逸,釉色纯正,虽无款,却比许多官窑器更具神韵。尤其是这几处泪痕,浑然天成,是当年窑火留下的独特印记。”
一番话说得秦教授连连点头,看向林深的眼神也从审视变成了欣赏。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两人没谈一个“钱”字,却从定窑的工艺聊到宋代的审美,从瓷器文化聊到历史传承。
林深凭借着远超同龄人的知识储备和对文物的真挚热爱,彻底赢得了老人的好感。
最终,秦教授长叹一声:“罢了,宝物赠英雄。这碗在我这书房里蒙尘了半辈子,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林小友,你即将参加的那个文化交流会,我也有所耳闻。你若能让它在会上大放异彩,让更多人知道我们老祖宗的东西有多好,也算不负它了。”
价格,最终只以一个远低于市场价的友情价成交。
秦教授看重的,是林深这个人。
捧着这件国宝级的定窑瓷器回到淮古斋,小马激动得手都在抖:“淮哥,我们赢定了!有这件宝贝在手,那个周明远拿什么跟我们斗!”
林深却将盒子轻轻盖上,手指在木盒边缘轻轻摩挲,触感温润如旧,目光深邃如海:“小马,这件东西,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护街联盟的兄弟们。记住,我们手里的底牌,永远要比敌人想象的,多一张。”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周明远的陷阱,很可能就落在这“定窑瓷器”四个字上。
对方费尽心机引他入局,必定会准备一件“天衣无缝”的赝品。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用真品,去砸碎那件赝品,连同周明远所有的阴谋和算计,一起砸个粉碎!
文化遗产交流会的日子,转瞬即至。
会场设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地毯厚实如云,脚步落下无声。
空气中飘荡着香槟的微酸、香水的馥郁,还有低语交谈的嗡鸣,如潮水般起伏。
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早已严阵以待,镜头如鹰隼般扫视入口。
来自京城和省里的文化名流、收藏大家、商界精英齐聚一堂,衣香鬓影,珠光宝气。
这场交流会,因为有“民间文化保护促进会”会长周明远的站台,以及古玩街新贵林深的加盟,早已被炒得沸沸扬扬。
林深一身得体的中式正装,在小马和另外两名护街联盟兄弟的簇拥下,缓缓步入会场。
他神情自若,步履稳健,面对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不屑的目光,一概视若无睹。
他的气场,沉稳得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反倒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林深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会场,将每一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在寻找,寻找那张他只在资料上见过的,属于周明远的面孔。
穿过衣香鬓影的人群,他正准备走向主办方安排的前排嘉宾席。
就在这时,他的脚步忽然微微一顿,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头,顺着感应的方向望去,视线穿过觥筹交错的宾客,最终,定格在了贵宾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