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古斋的密室中,空气里弥漫着老旧书卷和陈年楠木混合的沉静气息,纸页微潮的霉味与木料缓慢呼吸的松香在鼻尖交织,仿佛时间在此凝滞。
一盏孤灯投下昏黄的光晕,灯芯偶尔“噼啪”轻响,如同心跳的节律。
林深的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缓缓滑过,那份名为“未来时间线备忘录”的册子,此刻却重如千钧——纸面粗糙的纤维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种近乎灼烫的触感。
当他的目光定格在“2016年3月,福兴街突发火灾,多家古玩店损失惨重”这一行字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顺着尾椎蔓延至四肢,仿佛有冷风贴着皮肤游走。
这不是未卜先知的兴奋,而是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像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头顶,寒光未至,冷意已渗入骨髓。
福兴街,是他的根,是无数像他一样的古玩人的安身立命之所。
这场火灾,绝非意外那么简单。
“师傅。”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小马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恭敬,“全国古玩鉴宝大会的邀请函,指名邀请您作为特邀嘉宾参加。”
他递上一份烫金的请柬,指尖触碰到林深掌心的刹那,纸张的微凉与金属浮雕的棱角感清晰可辨。
林深从沉思中抬起头,接过请柬,目光扫过那鎏金字体,耳边仿佛已响起会场鼎沸的人声与拍卖槌落下的清脆回响。
他眼神中的凝重渐渐被一抹锋锐所取代,指节轻叩桌面,三声,沉稳而有力,如同战鼓初擂。
这场大会,不仅是业内盛事,更是各方势力角逐的舞台。
他如今声名鹊起,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福兴街的火灾,大会的邀请……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深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去。正好,也该让圈里人看看,我福兴街的鉴宝人,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大会当天,海市国际会展中心人头攒动,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古玩界名流、收藏大家和资深学者。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金钱与历史交织的独特气味——香水、雪茄、皮革公文包的工业气息,混杂着古瓷微尘与檀木展柜散发出的陈年木香。
林深带着小马刚踏入富丽堂皇的会场大门,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从侧面传来。
“哟,这不是林老板吗?真是稀客啊。”
一个身形微胖,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正是圈内有名的“李大嘴”李老板。
他仗着自己入行早,人脉广,一向看不起林深这种靠着几次“捡漏”声名鹊起的新贵。
“听说林老板最近靠着几件破烂发了笔横财,怎么,真把自己当成鉴宝大师了?这种级别的会场,可不是光靠运气就能站稳脚跟的。”李老板的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妒忌,声音尖利,像指甲刮过玻璃。
小马年轻气盛,拳头在袖中攥紧,指尖几乎掐进掌心,却被林深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深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仿佛对方的挑衅不过是清风拂面,连衣角都未曾掀起。
“李老板,咱们是玩古董的,不是玩嘴皮子的。行不行,看东西说话。”
一句话,不卑不亢,却又暗藏锋芒。
李老板被噎得脸色一滞,他本想激怒林深,看他当众出丑,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沉得住气。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转身走向了会场中央的前排贵宾席,那里是属于他们这些“老资格”的位置。
林深对此毫不在意,带着小马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观众席角落低调落座。
他此来,不是为了争强好胜,而是为了立威。
而最好的立威,不是靠嘴,是靠眼。
大会按部就班地进行,几个环节下来,气氛热烈但波澜不惊。
直到主持人高声宣布,进入最受期待的“争议藏品鉴赏”环节。
聚光灯“嗡”地一声亮起,刺目的白光洒在舞台中央。
一位礼仪小姐端着一个锦盒走上台,鞋跟敲击地面的“哒、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主持人小心翼翼地揭开锦盒,露出一件釉色温润、器型典雅的青釉碗。
“各位来宾,这件宋代龙泉窑青釉碗,是我们从一位资深藏家手中征集而来。但它的真伪,在我们的专家团内部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主持人声线高昂,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有专家认为,此碗釉色莹润,开片自然,是难得的南宋珍品。但也有专家指出,其釉面光泽过于明亮,有‘贼光’之嫌,恐怕是一件民国时期的高仿,甚至可能是现代的化学做旧品。我们称之为‘赝品中的精品’。”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嗡嗡声如蜂群振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碗上,仿佛它正无声地诉说着千年的秘密。
作为评委席上的泰山北斗,白发苍苍的老赵站起身,拿起话筒:“古玩鉴定,最忌一家之言。老夫提议,在座的各位都是行家,不妨都来投个票,看看大家的意见如何。”
此言一出,气氛更加热烈。
李老板第一个站了起来,抢过话头,声音洪亮:“赵老,这还有什么好争议的?你们看那釉面,亮得晃眼,跟抹了猪油似的!这明显是现代化学酸洗做旧后,再重新上蜡抛光的结果。要是这都是真品,那我那库房里一堆的仿品都能上拍卖会了!”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和附和,不少人都深以为然地点头。
一时间,“赝品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从后排角落响起,穿透了嘈杂的议论声。
“我有不同看法。”
全场数百道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角落。
只见林深缓缓站起身,神色平静,目光如炬,直视着台上的那只青釉碗。
李老板脸色一沉,又是这小子!想出风头?今天就让你下不来台!
评委席上的老赵也注意到了林深,他微一扬手,示意全场安静:“这位先生,请上台赐教。”
在万众瞩目之下,林深不疾不徐地走上台。
他没有急着发表长篇大论,而是先戴上白手套,将那只青釉碗捧在手中,仔细端详。
指尖轻抚碗壁,釉面温润如玉,却又带着千年窑火淬炼后的微涩感,仿佛在与一段沉睡的历史对话。
片刻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了一个便携式高倍放大镜和一盏笔形的紫外线灯。
“哗……”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倒吸冷气,有人交头接耳。
林深首先打开了紫外线灯,一道幽紫色的光束打在碗壁上。
在紫光灯下,釉面呈现出一种斑驳而不均匀的荧光反应,如同星河般深邃,又似老玉沁血。
“各位请看。”林深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全场,“如果是现代化学药剂浸泡做旧,在紫外线下会呈现出大面积、均一的亮白色或亮蓝色荧光。而这只碗的荧光反应,深浅不一,分布毫无规律,这恰恰是历经近千年岁月,胎土中的矿物质元素缓慢析出,在釉面形成的自然老化痕迹,行话叫‘蛤蜊光’。”
接着,他拿起放大镜,对准碗壁上的开片纹路。
“其次,看开片。现代仿品的开片,多为急速冷却形成,纹路单一、浮于表面。而这只碗的开片,大家可以通过大屏幕看,”他示意摄像师给个特写,“纹路有粗有细,深浅不一,形成了所谓的‘金丝铁线’。更重要的是,在放大镜下,可以看到裂纹的边缘有沁色,这是污渍尘埃在漫长时光中,一点点渗透进去的证明,是人力无法伪造的。”
最后,他将碗倒置,露出底足。
“最后看底足。南宋龙泉窑的垫烧工艺,使得足底露胎处在高温下会呈现出火石红。这只碗的火石红,色泽沉着,由内而外,分布自然。而仿品的火石红,多为后刷的赭石粉,颜色浮躁,一擦就掉。”
一番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的分析,让原本嘈杂的会场变得鸦雀无声。
许多刚才还在附和李老板的人,此刻都露出了思索和惊叹的神色。
李老板的脸色已经由红转青,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深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他放下工具,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评委席的老赵身上,语气中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如果我没记错,在2014年伦敦的一场私人拍卖会上,曾经出现过一件器型、釉色、开片特征与此碗极为相似的南宋龙泉窑残器。当时那件残器因为修复难度太大而流拍。我推断,这只碗,极有可能就是那件残器,经过了高手的修复。”
说着,他竟然从包里又取出一个小巧的工具盒。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用特殊的溶剂轻轻擦拭碗口的一处,原本天衣无缝的釉面,竟然显露出一道极其细微的修复痕迹。
“高手修复,用的是可逆材料。只要找到关键点,就能复原。”
从釉面清洁,到细节补彩,再到无痕接口的演示,林深的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与其说是在鉴定,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艺术表演。
短短几分钟,他不仅证明了这碗是真品,还展示了自己超凡的修复技艺。
“啪!啪!啪!”
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响彻整个会场,经久不息。
评委席上的老赵亲自走上台,拿起放大镜反复确认后,激动地握住林深的手,声音洪亮地宣布:“毫无疑问!此碗确认为南-宋-龙-隋-窑-真-品!感谢林深先生,为我们上了一堂教科书级别的鉴定课!”
大会当场决定,授予林深“青年鉴宝大师”的荣誉称号。
在闪光灯的簇拥下,林深接过了那块沉甸甸的证书。
李老板面色复杂地走上前,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他低下头,声音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林老板,我……我服了。”
林深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众人,投向了后台的方向。
那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死死地盯着大屏幕上的他,英俊的面孔因为嫉妒而扭曲。
正是他的死对头,赵氏集团的公子,赵子轩。
赵子轩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林深,你越是风光,我越要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林深接过证书,掌声和赞誉如潮水般涌来,他却没有丝毫松懈。
他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赵子轩在后台的阴影里,正低声与一名佩戴着记者证的男人交谈着什么,那人一边听一边点头,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透出一种不怀好意的光。
一股新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如同密室中那盏孤灯忽明忽暗的光影,无声蔓延。
林深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在小马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迅速而清晰地说道:“回去后,立刻联系安保公司,把老街那个仓库的监控系统,再给我升到最高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