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的喧嚣渐渐沉淀,人群散去,月光再度漫过门槛,轻轻覆在空荡的展柜上。
而几步之遥的临时办公室里,却正沸腾着另一种无声的热烈。
十几平米的小屋挤满了人,日光灯在头顶“滋滋”闪烁,像在应和着众人起伏的情绪。
廉价啤酒的麦芽味与外卖盒饭的油香在闷热的空气里交织,汗味、烟味、旧纸张的油墨味层层叠叠,凝成一股专属于这个时刻的气息——粗粝、真实,却又滚烫得令人清醒。
林深推门而入,还未站定,掌声已如潮水般涌来。
他环视一张张疲惫却发亮的脸,忽然觉得,比掌声更响的,是心里那点被点燃的东西。
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展览的喧嚣渐渐退去,福兴街保护联盟的临时办公室里却正沸腾着另一种无声的热烈。
林深站在人群中央,还未开口,掌声已如潮水般涌来。
展览的喧嚣渐渐退去,福兴街保护联盟的临时办公室里却洋溢着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热浪。
十几平米的小房间被挤得水泄不通,空气黏稠得几乎凝滞——廉价啤酒的麦芽香混着外卖盒饭的油腻气息,在头顶那盏接触不良的日光灯“滋滋”闪烁下翻腾发酵。
汗味、烟味、纸张油墨味交织成一种属于底层抗争者的独特气味,闷在鼻腔里,却没人介意。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般的亢奋与喜悦,脸颊泛红,眼睛发亮,像刚从一场大火中抢回了家园。
“林哥,我们赢了!我们真的成功了!”老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笑开了花,激动得满脸通红,蒲扇般的大手“砰”的一声重重拍在林深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几乎让他一个趔趄。
掌风带起一阵微尘,连带着桌角那杯未喝完的啤酒都晃出半圈泡沫,黏腻地挂在杯壁。
林深稳住身形,肩胛骨还残留着那一掌的钝痛,眼底的笑意却温润而深邃,像夜色下的江面,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
他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只是平静地回拍了一下老王的胳膊,指尖触到对方粗布衬衫下紧绷的肌肉:“王叔,别激动,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压住了满屋嘈杂。
说话时,喉结轻微滑动,语气沉稳得近乎冷峻,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些许,连角落里风扇的“嗡嗡”声都清晰可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他身上,充满了信赖与敬佩,仿佛他是风暴中唯一不动的礁石。
林深没有多言,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本略显陈旧的硬壳笔记本。
封皮是深褐色的牛皮纸,边缘已经磨得起毛,指腹划过时能感受到细微的裂纹。
他翻到其中一页,纸张泛黄,墨迹遒劲,一行行计划如刀刻般排列整齐。
他找到那句“2015年2月10日,福兴街历史影像展成功举办”,然后拿起笔,笔尖蘸着鲜红的墨水,在字句末端郑重地画上了一个圆圈。
那红圈饱满而刺目,像一滴凝固的血,也像一枚印章,压在了这场战役的句点上。
这个圈,代表着一场战役的结束,也宣告着另一场战争的序幕。
办公室的角落里,陈霜和王记者没有参与庆祝,正凑在一台老旧笔记本电脑前,屏幕幽幽蓝光映在他们紧绷的脸上。
键盘敲击声“哒哒”作响,节奏急促,像心跳加速的节拍。
作为记者,王记者有着职业性的敏锐,他坚持要将所有素材备份,以防盛达集团秋后算账。
U盘插进接口时发出轻微的“咔”声,进度条缓慢爬行,像在与时间赛跑。
“等一下!”陈霜忽然按下了暂停键,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着屏幕的一角,“王哥,你看这里。”
视频画面是后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应急灯投下斜斜的阴影。
画面中,赵子轩正侧着身子,与一个身材中等、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低声交谈。
那男人背对着镜头,看不清面容,但从他笔挺的站姿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场来看,绝非等闲之辈。
他的手势沉稳有力,每一抬手都带着命令的惯性,而一向飞扬跋扈的赵子轩,在他面前竟显得有些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袖口。
陈霜迅速将这段几秒钟的视频截取下来,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如飞,立刻用微信发给了林深,并附上了一行字:“林深,你看一下这个人。展览的时候,他在后台和赵子轩单独聊过。身份不明,但看他的仪态和赵子轩对他的态度,很可能是政府体系里的人。”
正在和街坊们寒暄的林深感到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像蛇尾轻抽。
他点开视频,只看了一眼,原本温和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瞳孔收缩,仿佛盯住猎物的猛禽。
视频里的男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种久居人上、习惯发号施令的气质,根本无法掩饰——连站姿的重心都带着权力的惯性。
他的眉头瞬间紧紧锁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在屏幕上敲下一个字,如同掷地有声的命令:“查。”
王记者不愧是资深媒体人,人脉广博,手段灵活。
接到林深的指令,他立刻发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网。
一夜未眠,电话打了十几通,有的被挂断,有的被搪塞,甚至一度被反问“你查这个干什么?别惹麻烦”。
但他咬牙坚持,动用了多年积攒的人情,终于通过一位在公安系统退休的老同学,拿到了模糊背影的比对结果。
第二天清晨,一份加密邮件发到了林深的邮箱。
调查报告简洁明了:神秘男子,李建国,市城建局规划科科长。
报告附件里,还有李建国与赵子轩在过去半年内多达十几次的通话记录,以及两人在几家高档茶楼的消费凭证——发票上的时间,恰好都是福兴街居民集体抗议后的第二天。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洒在林深的脸上,光斑在他眉骨处跳动,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
他盯着报告上“规划科科长”这五个字,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福兴街的拆迁改造项目,最终的规划审批权,恰好就攥在这个部门手里。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盛达集团为何如此有恃无恐,赵子轩为何敢在舆论压力下依然步步紧逼。
原来,他们的根,早已扎进了决定这条街命运的权力中枢。
“赵子轩,不过是推到台前的一颗棋子。”林深心中冷笑,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出来,“他背后,是一张由权力和资本交织而成的巨网。”
他立刻拨通电话,召集联盟所有核心成员到“深古斋”开会。
古色古香的茶室里,气氛凝重。
紫砂壶在红泥小炉上咕嘟轻响,茶香氤氲,却压不住空气中的压抑。
先前胜利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感。
林深将王记者的调查报告投影在墙上,开门见山:“各位,我们真正的对手,露出了冰山一角。城建局的李科长,只是他们伸出来的一只手。我们这次展览,虽然赢得了舆论,但在他们眼里,可能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
老王看完报告,气得一拍桌子,木桌“咚”地一震,茶杯跳起,茶水溅出,在桌面上蜿蜒成一道褐色的痕迹:“好家伙!官商勾结!我说他们怎么这么横!”
“所以,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动用行政力量之前,给福兴街穿上一件真正的‘护身符’。”林深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沉稳而坚定,“我的计划是,立刻启动福兴街申报‘省级历史文化街区’的工作。只要省里的批文下来,正式挂牌,那就不再是市里一个科长能说了算的。到时候,任何拆迁行为都将是违规操作!”
这个计划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茫。
老王激动得一拍大腿,立刻响应:“这个路子对!我这就联系省文物局的张教授,上次他来我这儿收东西,对福兴街的建筑风格赞不绝口。我请他带队,以专家的名义来实地考察,他的报告分量足够重!”
负责宣传的阿梅也紧跟着说:“林哥,申报需要群众基础和舆论支持。我们展览的热度还没过,我马上策划第二波宣传方案,就以‘为百年老街请命,申报省级文保单位’为主题,把声势造得更大!”
看着大家高昂的斗志,林深点了点头,心中稍定。
与此同时,在市中心顶层的盛达集团总裁办公室里,赵子轩正恭敬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接着一通电话。
窗外是繁华的都市,脚下是芸芸众生,但他此刻的姿态却卑微如仆。
电话贴在耳边,塑料外壳冰凉,可他的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
“老板,那个林深,比我们想象的要难缠得多。一场展览,把舆论全都搅动了。我担心夜长梦多,我们花大价钱打通的关系,要是被媒体盯上就麻烦了。”赵子轩的语气里满是急切和狠戾,“我建议,别再跟他玩什么商业手段了,直接动用上面的关系,让城建局那边发文,提前启动拆迁程序,来个快刀斩乱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被烟酒浸透了的声音,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让人不寒而栗:“不急。一只蚂蚁,蹦跶得越高,才摔得越惨。我喜欢看猎物拼尽全力后绝望的样子。”
顿了顿,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把申报省级的戏唱完。如果他自己识趣退场,那就算了。如果他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话音在这里停住,阴冷的意味却透过电波,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那就清场。”
“清场”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血腥味。
赵子轩瞬间领会了其中的含义,那意味着动用一切手段,不仅是商业上的,甚至是物理上的,让所有阻碍者彻底消失。
“是,老板,我明白了。”赵子轩挂断电话,原本恭敬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窗外远处福兴街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林深,你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都不过是徒劳。
夜色渐深,福兴街保护联盟的办公室里,成员们已经各自散去,执行新的任务。
只剩下林深一人,静静地站在窗前。
窗外,福兴街在夜幕下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古老的街巷蜿蜒伸展,像一条沉睡的巨龙,安静而祥和。
风从街口吹来,带着青石板的凉意和远处油锅的焦香,拂过他的后颈,激起一阵微颤。
这里有他童年的记忆,有无数街坊邻居的生计,是他决心要守护的地方。
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赵子轩那张志得意满的照片上。
林深的目光从远方的街景收回,落在自己的倒影上,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股洞穿一切的锋芒:“赵子轩,你以为你背后有人,就能赢吗?”
他缓缓收起手机,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这场战争,已经从街头巷尾的舆论战,升级到了资本与权力的正面硬撼。
对方的底牌已经掀开了一角,那是一股足以碾碎普通人的强大力量。
既然如此,游戏规则就要改一改了。
林深的脑海中,浮现出“深古斋”那间幽深的仓库,以及仓库里那些沉睡了百年的珍宝。
棋盘已经摆开,对手亮出了他们的“车”和“马”。
那么,也该清点一下,自己手里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