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江城都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静谧之中。
远处高架桥上的车灯如萤火般闪烁,划破黑暗,又迅速被无边的夜吞没。
省报社的办公大楼里,唯有评论部的灯光依旧亮着,像是一座孤岛,在城市的沉睡中倔强地亮着。
空气中弥漫着速溶咖啡的苦涩香气和打印机油墨的特殊味道,还夹杂着纸张翻动时扬起的微尘气息。
陈霜和老记者王正德面前的桌上,摊满了触目惊心的资料——泛黄的拆迁公告、模糊的现场照片、银行流水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每一页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人心上。
“时间、地点、涉案公司、资金流向……林深给的这份‘备忘录’,简直就是一份来自未来的审判书。”王正德扶了扶老花镜,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指尖轻点纸面,那粗糙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这些不是虚构的文字,而是无数人血泪的凝结。
他指着其中一行字——“2014年7月,邻市东区,盛达集团主导强拆,赵子轩亲赴现场督阵,致三人重伤,事后以‘意外事故’压下。”这短短的一行字,背后是无数家庭的血泪。
窗外一阵风掠过,吹动窗帘,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低语的控诉。
陈霜的眼神锐利如刀,她将最后一份整理好的调查报告打印出来,滚烫的纸张刚出打印机,指尖便感受到那微弱的热度。
她轻轻抚过纸面,每一页都像是沉甸甸的铁证,压在心头,也压在正义的天平之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调查,而是对一个盘踞江城多年的黑色利益集团发起的总攻。
“王哥,明天省新闻发布会,就是我们吹响号角的时候。”陈霜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像一记敲响的钟。
江城郊外,一栋戒备森严的别墅内。
赵子轩狠狠地将手机摔在昂贵的地毯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平日里那副儒雅商人的面具早已被狰狞的怒火所取代。
空气中飘着武夷山大红袍的醇香,却压不住他口中喷出的腥热气息。
“陈霜……又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永远穿着一身不起眼灰色夹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老赵。
他是赵子轩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最忠诚的一条狗。
“老板,省报社那边的人传来消息,她和王正德搞出了一份关于东区强拆的报告,准备明天在新闻发布会上捅出来。”老赵的声音沙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赵子轩眼中的血丝密布,他猛地转身,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死死盯住老赵:“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阻止她!在发布会之前,让她永远闭嘴!不惜一切代价,你懂吗?”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明白。”老赵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转身离去时,灰色夹克擦过门框,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凌晨时分,陈霜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报社大楼。
晚风微凉,带着江边特有的潮湿气息,吹得她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布料摩擦脸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连续数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的神经绷到了极限,太阳穴突突跳动,指尖微微发麻。
她习惯性地走向停车场,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格外清晰。
就在拉开车门的一瞬间,金属门把的冰凉触感让她心头一凛——从后视镜里,她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一辆黑色的、没有悬挂牌照的轿车,正静静地停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车灯熄灭,仿佛一头潜伏的野兽,连引擎的余温都已冷却。
陈霜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发紧。
她没有声张,若无其事地发动汽车,引擎低吼一声,缓缓驶出停车场。
那辆黑色轿车果然如鬼魅般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着一个让她无法轻易甩脱的距离。
轮胎碾过路面的沙砾,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毒蛇在草丛中游走。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陈霜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贴着座椅的布料,黏腻而冰凉。
但越是危险,她的头脑反而越发清醒,心跳却渐渐平稳下来。
她没有选择往开阔的主干道行驶,那里容易被前后夹击。
她猛地一打方向盘,拐进了一条通往老城区的小路。
老城区的巷道错综复杂,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墙皮剥落,露出灰黑的砖石。
电线如蛛网般横亘在头顶,偶尔有野猫窜过,发出“喵”的一声短叫,又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决心。
车子刚驶入一条狭窄的巷子,前方突然亮起刺眼的远光灯,一辆面包车横着堵住了去路。
强光直射进车内,照得她眼前一片雪白。
陈霜心中一惊,猛踩刹车,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夜的宁静,轮胎在地面留下两道焦黑的痕迹。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身后的黑色轿车也加速追上,彻底封死了她的退路。
引擎熄火的瞬间,巷子里陷入死寂,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
车门被粗暴地拉开,金属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陈记者,这么晚了,还出来兜风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正是赵子轩的心腹,老赵。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壮汉,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一步步逼近。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居民楼透出的微弱光亮,将几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如同鬼魅,在墙上扭曲晃动。
“你们想干什么?”陈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背却已经紧紧贴住了冰冷的车门,金属的寒意透过风衣渗入脊背。
“不想干什么。”老赵踱步上前,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缓慢而压迫,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就是想提醒陈记者一句,别太出风头,枪打出头鸟。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拍了拍陈霜的脸颊,动作轻佻,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茧,眼神却冰冷如毒蛇。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陈霜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腾,但她强忍着,手悄悄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手机。
她没有解锁屏幕,而是按下了侧面的快捷键。
屏幕在口袋里悄然亮起,录音功能已经无声无息地启动。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陈霜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颤抖,目光却在黑暗中快速搜索着对方的特征——老赵夹克上的纽扣、壮汉手腕上的纹身、面包车车牌的残角……
她趁着老赵转身向手下示意的一刹那,飞快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抽出些许,镜头对准老赵的侧脸,无声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巷子里几不可闻,却像一颗子弹击中了黑暗。
“不明白?”老赵冷笑一声,“那我就让你明白明白!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一名壮汉立刻上前,伸手就要去抢陈霜的包。
指尖几乎触到皮革的瞬间——
陈霜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鸣声在死寂的巷中格外清晰。
是林深的来电!
她没有接,而是任由它震动,这是他们事先约好的求救信号。
“动手!”老赵失去了耐心,厉声喝道。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巷子后方一道黑影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扑来!
林深接到陈霜电话无人接听的那一刻,就知道出事了。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开着车冲向了那片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老城区。
这里的每一条巷子,每一个转角,都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没有从巷口进,而是将车停在百米外,翻过一道矮墙,碎石划过手掌,留下细微的刺痛。
他从一条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窄道绕到了老赵等人的身后。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
就在那壮汉的手即将碰到陈霜的瞬间,林深动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动作迅猛而精准,手中的一瓶高强度辣椒喷雾对准了老赵和另外一名壮汉的脸,狠狠按下!
“呲——”
刺鼻的雾气瞬间喷射而出,辛辣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像一把无形的刀割开鼻腔。
“啊!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
惨叫声骤然响起,老赵和那名壮汉捂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皮肤火辣辣地疼。
另外一人见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深一记利落的肘击击中腹部,蜷缩成了虾米,发出沉闷的呻吟。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石火之间。
林深一把拉过惊魂未定的陈霜,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地扫过地上打滚的三人。
他扶住陈霜微微颤抖的肩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定。
“你的报告,我来帮你完善。”
没有多余的废话,他带着陈霜迅速离开现场,将她安全送回了家。
公寓里,灯火通明。
劫后余生的惊悸感还未完全消退,陈霜端着热水,手仍在微微发抖,杯壁的温热透过指尖,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林深没有安慰她,而是直接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
他将一个加密U盘插入,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个密密麻麻的文档。
“这是‘备忘录’里,所有关于赵子轩和盛达集团参与各地强拆案的详细记录。”林深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将信息筛选、整理,“时间、地点、涉案人员名单、资金往来账户、以及……每一次事件的‘处理人’。”
屏幕上,老赵的名字赫然在列。
陈霜凑过去,瞳孔猛地收缩。
这这份资料,比她和王记者费尽心力调查出来的,要详细百倍、致命千倍!
这已经不是报告,而是一柄足以将整个盛达集团连根拔起的利剑!
“明天发布会上,”林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震惊,“只公布邻市东区的部分内容,以及盛达集团虚报工程量、打压商户的证据。把这份更核心的名单留一手,直接交给纪委。”
陈霜猛地抬头看他,“你……比我想得更周全。”
林深关上电脑,目光深邃:“对付豺狼,就不能只用猎枪,还要准备好陷阱。”
次日,省新闻发布会现场。
闪光灯此起彼伏,无数镜头对准了发言台上的陈霜。
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们有确凿证据表明,盛达集团在邻市东区的拆迁项目中,存在严重的暴力行为,并涉嫌与当地部分人员勾结,非法打压商户,虚报工程量,骗取国家补贴……”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会场内炸响。
台下瞬间哗然!记者们疯狂地按动快门,问题如同潮水般涌来。
就在现场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一名坐在前排,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突然起身,走上前来,从陈霜手中接过了话筒。
“大家好,我是省纪委调查组的阿辉。”他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针对陈霜记者刚才披露的情况,我们省纪委高度重视,现宣布:已正式介入调查!”
全场死寂,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骚动!
会场之外,赵子轩的私人茶室里。
他正悠闲地品着一杯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茶香氤氲,却再也无法安抚他焦躁的心。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市里他最大的靠山,李文远的电话。
“子轩,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省里来人了!你自己小心点!”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冰冷,说完便匆匆挂断。
赵子轩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猛地打开电视,新闻画面里,正是发布会上纪委工作人员阿辉宣布介入调查的场景。
“砰!”
价值连城的紫砂茶杯被他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陶瓷碎片四溅,茶水溅湿了他昂贵的西裤,他却浑然不觉,脸上只剩下扭曲的惊怒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不知道的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他牢牢锁定。
同一时间,在城市的另一端,林深站在窗前,看着手机上铺天盖地的新闻,表情平静无波。
他拿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正是那本记录着未来时间线的“备忘录”。
他用红笔,在“2014年,赵子轩非法拆迁事件”这一行上,重重地划下了一道横线。
任务,完成。
他的目光顺着纸页下移,最终落在了下一年的记录上。
那一行字迹,比其他的都要潦草,仿佛书写时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2015年,6月7日,苏晚死亡节点。”
林深的呼吸陡然一滞,眼中翻涌起外人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他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沉默良久,他终于在那行字的旁边,一笔一划,写下了一行新的备注。
字体坚定,力透纸背。
“她不能死。”
夜色深沉,远处的警笛声若隐若现,昭示着江城今夜的绝不平静。
而在省报社那间依旧亮着灯的办公室里,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陈霜和王正德并肩而坐,他们的面前,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一段音频,伴随着一张在黑暗中抓拍的、略显模糊却足以辨认的男人侧脸照片。
那段来自昨夜小巷的录音,此刻听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锋,即将被他们磨砺成最致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