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景洐昏迷了三日。
这三日里,苏浅宁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亲自换药、施针、观察他的每一次脉搏与呼吸。
输血的效果是显着的,他失血过多的身体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生机,伤口也没有出现严重的感染迹象。
只是人依旧未醒,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自我修复之中。
他无意识紧握她的手,在第二天清晨终于松开。
但那只冰冷手掌留下的触感,和那一声“宁宁”的低唤,却如同烙印,留在了苏浅宁的心上,让她在面对他时,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夜景洐伤势之时,一封措辞客气、却透着不容拒绝意味的请柬,被送到了听风楼。
落款,是如今已被圈禁在宗人府旁一所特设府邸内的——王爷元泓。
请柬以怀念故人(故人指姜婉蓉)、化解误会为名,邀请苏浅宁过府一叙。
“郡主,绝不能去!” 影七第一个反对,脸上新添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元泓王爷被圈禁,势力大损,全拜郡主与咱们王爷所赐!这分明是鸿门宴!王爷尚未苏醒,您孤身前往,太危险了!”
苏浅宁捏着那张质地精良、却仿佛带着毒气的请柬,眸光幽深。
她如何不知这是陷阱?元泓王爷此番邀请,无非是想趁夜景洐重伤,将她骗入其地盘,或擒或杀,以泄心头之恨,甚至可能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但,她必须去。
不仅仅是为了探听虚实,更是为了确认一件事——他是否就是母亲遗物中隐约提及的那个被称为“三爷”的幕后元凶!
“不必多说,我自有分寸。”苏浅宁将请柬放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影七,你留下,务必守好夜景洐。暗一,你隐藏身形跟我进去,另外带人让他们在府外接应,但未得我信号,绝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授人以柄。”
她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有些事,总要当面了断。”
是夜,苏浅宁只带了羽瑶作为随从,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来到了元泓王爷的府邸。
府邸外果然有重兵把守,美其名曰保护,实为监视,但也隔绝了外人随意闯入的可能。
府内,与外面的森严截然不同,竟是灯火通明,丝竹隐隐,仿佛真的在举办一场寻常的夜宴。只是那穿梭往来的仆从,个个眼神精悍,步履沉稳,显然并非普通下人。
王爷元泓坐在主位之上,他年约四旬,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但如今却笼罩着一层阴鸷之气,眼神深邃,偶尔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他见到苏浅宁,竟还扯出一抹堪称和煦的笑容。
“郡主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他抬手示意,“请坐。”
苏浅宁依言坐下,神色淡然:“王爷相邀,不敢不来。只是不知王爷所说的‘故人’,‘误会’,所指为何?”
王爷呵呵一笑,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令堂,当年风采,本王至今记忆犹新。可惜啊…红颜薄命。至于误会,自然是指之前朝堂之上那些不愉快。本王如今已是个闲散宗室,还能有什么威胁?只望能与郡主化干戈为玉帛。”
他话语温和,眼神却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苏浅宁。席间还有几位作陪的,皆是王爷昔日心腹,此刻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多有试探与挑拨。
苏浅宁虚与委蛇,心中警惕已提到最高。她注意到,自己所坐的位置,以及席间的布局,似乎暗合某种规律,脚下的石板触感也略有不同。
酒过三巡,王爷忽然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郡主可知晓,当年先帝在时,曾有意将一批关乎国运的海外舆图交由令堂保管?不知郡主可曾见过?”
来了!苏浅宁心中冷笑,果然另有图谋。她面上不动声色:“王爷说笑了,先帝时,臣女尚未出生,母亲也从未提及过什么舆图。”
王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厉色,他放下酒杯,笑容淡了些:“是吗?那真是可惜了。”他轻轻拍了拍手,“既然郡主不知,那便罢了。来人,奏乐,上歌舞助兴!”
乐声再起,一队舞姬翩跹而入。然而,就在舞姬旋转至大厅中央时,异变突生!
“咔哒”一声机括轻响,苏浅宁所坐的席位下方石板猛地塌陷!同时,两侧墙壁悄无声息地打开数个小孔,淬毒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她周身要害!头顶上方,一张布满倒钩的铁网也轰然落下!
陷阱发动,瞬息之间,已是绝杀之局!
王爷与席间众人皆冷眼旁观,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狞笑。
然而,苏浅宁似乎早有预料!在机括声响起的刹那,她已猛地一脚踢翻身前的桌案,厚重的木桌暂时挡住了下方陷坑和部分弩箭!同时,她袖袍一拂,将桌上那杯未曾动过的酒液,以及一小包早已藏在指间的磷粉,猛地泼向离她最近的一排灯烛!
酒液遇火,本就能短暂助燃,而掺杂了极易自燃的磷粉后——
“轰!”
一团耀眼夺目的火光骤然爆开,伴随着大量刺鼻的白烟,瞬间吞噬了苏浅宁所在的那片区域!强烈的光线让所有人的眼睛都出现了短暂的盲视,烟雾更是阻碍了视线和弩箭的瞄准!
“怎么回事?!”
“着火了?!”
席间顿时一片混乱!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与视觉遮蔽,苏浅宁早已根据之前观察的路线,身形如同灵猫,疾速向后一滚,避开了铁网的笼罩范围,闪入了一根巨大的廊柱之后!弩箭叮叮当当地射在桌案和柱子上,未能伤她分毫!
烟雾逐渐散去,众人只见原地一片狼藉,桌案翻倒,灯烛歪斜,却不见了苏浅宁的踪影!
“废物!给我搜!她跑不远!”元泓气得脸色铁青,拍案而起,方才那伪装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气急败坏的狰狞。
苏浅宁屏住呼吸,借着府内复杂的地形和阴影快速移动。她必须尽快脱身!然而,就在她穿过一道月亮门,试图靠近预想中的后墙时,前方回廊尽头,出现了数名手持利刃的王府暗卫,堵住了去路。
前后夹击,眼看就要被合围!
千钧一发之际,苏浅宁目光扫过回廊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骏马图》,画轴边缘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磨损。她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母亲留下的一本杂记中,曾隐晦提及某位贵人府邸惯用画轴作为暗格机关…
她不及细想,猛地冲向那幅画,用力扳动沉重的画轴!
“嘎吱——”一声沉闷的响动,回廊墙壁竟然应声旋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
苏浅宁毫不犹豫地闪身而入!暗门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将追兵的呼喝与刀光隔绝在外。
暗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密道,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苏浅宁不敢停留,沿着密道快步前行。密道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密室,里面除了一张石桌,空无一物。
然而,石桌之上,却赫然放着一枚令牌!令牌背面,刻着一个清晰的数字——“叁”!
三爷!果然是他!
苏浅宁拿起那枚冰凉沉重的令牌,心中再无怀疑。王爷元泓,就是那个指使他人害死她母亲、炼制毒丹谋害先帝、贪墨盐税、通敌卖国的“三爷”!
就在这时,密道另一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追兵似乎发现了机关,正在强行破门!
苏浅宁将令牌迅速揣入怀中,目光扫过密室,发现另一侧还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出口,似乎通往府外。她不再犹豫,立刻从那个出口钻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后巷,暗一等人早已接应到位。一行人迅速撤离,消失在夜色之中。
王府之内,王爷元泓得知苏浅宁不仅逃脱,似乎还发现了密室,气得几乎吐血,砸碎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
“苏浅宁…你很好!”他咬牙切齿,眼中是滔天的杀意,“本王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而成功脱身、确认了仇敌最大身份的苏浅宁,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握着那枚“叁”字令牌,眼神冰冷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