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不平凡,大家伙看着平安归来的苏浅宁都松了一口气。
“周大人,你来了?”苏浅宁来到盐场的中央,五张盖着鲜红官印的盐引被她扔进火里,在火焰中肆意扭曲、蜷缩,朱砂印泥在高温炙烤下发出细微而急促的“滋滋”声。
“姑娘,你怎么给烧了!!”周砚惊的叫了起来。
“假的为什么不烧?”苏浅宁冷漠的回应。
火光映照着周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死死攥着一把尚未燃尽的纸灰,声音颤抖得几近崩溃:“假… 假的?!苏浅宁!你伪造盐引?你可知伪造盐引,那可是形同谋逆!那是要遭致诛九族的灭顶之罪!”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滚滚而下,瞬间浸湿了官袍领口。此刻,他分明感觉自己正立于万丈深渊之边,脚下便是苏浅宁点燃的熊熊烈焰,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一同吞噬,化为灰烬。
苏浅宁静立于火堆之旁,她的目光却仿若穿透了眼前这团火光与纷飞的烟尘,径直投向盐场外那条通往寒州城的官道尽头。
只见那里一股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伴随着那愈发清晰的、宛如滚雷般的车马喧嚣和马匹嘶鸣。
“大人与其在此对着一堆灰烬质问不休,”苏浅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不如瞧瞧那边,柳家的车马,怕是此时已撞开了寒州官仓的大门。”
话音稍顿,她语气中透出一丝冰冷至极的嘲弄,“他们劫走的,才是真正足以诛灭柳家满门的真盐引,那份盖着赵德坤私印、铁证如山的私盐账册,它足以证明柳家勾结赵德坤,侵吞官盐的罪行!”
周砚闻听此言,浑身如遭雷击,剧烈震颤!他猛地扭头,目光死死锁定官道方向。
那巨大的烟尘愈发迫近,车夫疯狂的吆喝声、马鞭凌厉的炸响声,声声刺耳。
柳家竟真的狗急跳墙,劫了官仓账册?赵德坤完了!柳家也完了!可这场滔天大祸,偏偏是在他寒州的地界上炸响!他这个县令,该如何收场?
“柳家?呵,以后寒州都不会有柳家了!不,应该是整个大雍都不会有了。”苏浅宁不屑的看向远处。
“让开!挡路者死!”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猛然撕裂盐场上空那凝重得近乎凝固的空气!
一道染血的玄色身影,仿若脱缰的野马,狠狠撞开外围聚集的流民,冲入场中。
是夜景洐!他身着的玄色衣服上面沾满暗红的血渍与干涸的泥浆,凌乱的黑发被汗水血水黏在额前,脸上带着数道新鲜的擦伤,嘴唇干裂起皮。胯下的马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沫,浑身汗如雨下,显然是经历了长途的亡命奔袭。
“指挥使?!” 周砚仿若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失声惊呼。
夜景洐猛地勒住几乎瘫倒的马,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场中燃烧的火堆,面如死灰的周砚,最终定格在苏浅宁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又如释重负的光芒。
然而,他无暇多言,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染血的铜符,高高举起,嘶哑的声音充满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奉寒州卫戍所军令!北狄大军夜袭破关!连屠我边境三堡!烽燧告急!寒州卫戍所粮道被截!现急征民夫三千,即刻押运粮草军械北上!违令者,军法从事!”
北狄破关?连屠三堡?粮道被截?每一个字都似重锤,狠狠砸在在场众人的心头。流民们脸上的愤怒、绝望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空气仿佛被抽离,只剩下马粗重的喘息,以及夜景洐那嘶哑的余音在死寂中回荡。
“哐当!” 老葛头手中那柄的盐铲脱手坠地,砸起一片尘土。他的身躯猛地晃了晃,浑浊的眼眸死死盯住,夜景洐衣服上暗红的血迹。
“咳… 咳咳…” 一阵压抑的、宛如闷雷滚动般的咳嗽声划破寂静——是陈铁山!
他拄着那根枣木拐杖,枯瘦的身形笔直挺立,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咳嗽,都似要撕裂他尚未痊愈的肺腑,带来钻心的疼痛。
然而,他布满血丝的双目中,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烧去了病痛,驱散了恐惧,只留下老兵深入骨髓的本能与担当。
“老兵们!” 陈铁山猛地高举拐杖,声嘶力竭地咆哮,那嘶哑的声音却如惊雷炸响,“还能喘气的!还能挪窝的!跟老子去扛粮!”
这一声怒吼,恰似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老兵们的热血。
“去扛粮!” 一个独臂老兵猛地挺直腰板,独臂紧握成拳。
“算老子一个!腿瘸了,肩膀还能扛!” 又一人高声应和。
“还有我!当年在朔风关,老子扛着三石粮跑过冰河!”
“妈的!北狄狗崽子!老子憋了十几年了!今儿倒要叫他们瞧瞧!”
刹那间,老兵们沸腾了!那些曾因岁月而佝偻的脊背挺直了,那些被时光染浊的双眸亮了,那些布满伤痕老茧的双手紧了。他们恰似一群被唤醒的、伤痕累累却嗜血如命的苍狼,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点恐惧,唯有军人本能与责任在血脉中奔涌。他们互相搀扶,或踉跄或坚定,却无一退缩,向着盐场入口涌去。
流民们惊呆了!望着这些往昔沉默寡言、仿若枯木的老兵,此刻却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气势与力量,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壮与热血在胸中激荡。
男人们下意识握紧拳头,妇人们捂住嘴巴,泪水夺眶而出。
“赵大锤!” 陈铁山拄着拐杖,破锣般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带你的人!去开仓!搬粮!装车!手脚麻利点!耽误了军粮,老子第一个剁了你!”
“是!” 赵大锤那条瘸腿狠狠一跺,如铁桩般钉在地上,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转身,对着跟着他打铁的年轻流民怒吼,“愣着干什么!抄家伙!搬粮去!谁他娘的偷懒,老子把他塞进炉子里炼了!”
年轻流民们如梦初醒,嗷嗷叫着奔向粮食临时仓棚。刹那间,整个盐场从绝望的死寂化作沸腾的战场!
扛粮袋的号子嘹亮,车轮碾地的吱呀作响,老兵们的催促声粗粝沙哑,铁匠们加固车轴的叮当声清脆有力,交织成一曲激昂的战歌,直冲云霄!
周砚望着这熔炉般沸腾的场景,望着那些白发苍苍却挺立如标枪的老兵,再看夜景洐衣服上刺目的血污,心中涌起无尽羞愧与责任感。
他狠狠抹去脸上的冷汗,似要抹去懦弱与算计,对着衙役嘶吼:“愣着干什么!速回县衙!开官仓!征调城内所有车马!快!”
衙役们慌忙领命,连滚带爬冲向马车。
夜景洐的目光越过沸腾的人群,再次落在苏浅宁身上。她仍站在那堆渐熄的灰烬旁,火焰余晖为素净麻衣染上微光。
手中幽蓝柳叶刀,被她用粗布细细擦拭,那专注模样,似在呵护稀世珍宝,又似在行神圣仪式。稳定从容的动作,与周遭喧嚣形成鲜明反差。
夜景洐勒马近前,身上散发着血腥、硝烟与汗水的混杂气息。望着刀身蓝芒,他眉梢微蹙:“你…”
苏浅宁擦净最后一抹蓝痕,刀身恢复银亮本色,寒光刺目。她抬眸,平静目光迎上夜景洐复杂的眼神,冷静陈述:“寒州卫戍所的药库,怕是已被北狄细作焚了。”苏浅宁此言如冰锥刺背,瞬间击碎他的镇定。
夜景洐瞳孔骤缩,“我离开的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赵德坤和柳家联手干的好事!只怕这背后还有那深藏不露之人的手笔!”苏浅宁将柳叶刀收入皮鞘。
手指盐场边新建医馆,以及远处北方天际那座腾起黑烟的烽燧台:“金疮药、止血散、麻沸散、清创器具… 葛老、青黛,清点库房所有药材器具,分装上车。” 目光扫过老兵们,“老兵押运粮草,我们…”
视线回至夜景洐,她眼眸深处倒映着烽燧台上愈浓的黑烟,还有一丝凛冽杀意:“去救人。”
“谢谢你!注意安全!不要受伤!”夜景洐看了苏浅宁一眼后,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