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吼隘口,那柄自石中迸出、漆黑如永夜的长剑,已然成为北疆乃至整个江湖新的焦点。
自它现世之日起,那直冲云霄的寂灭剑意与引发的天地异象,便如同一盏明灯,吸引了无数自诩修为高深、气运加身的武者与势力前来。
短短半月之间,这原本荒无人烟的隘口,已然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江湖聚集地。各路人马络绎不绝,帐篷林立,篝火昼夜不熄。有名门大派的长老带着精英弟子前来碰运气;有隐居多年的散修老怪破关而出;甚至还有一些气息诡异、来自塞外或神秘组织的高手,也隐匿身份,混迹其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热地聚焦在那柄插在破碎石基上的黑剑。
然而,希望与野心,很快便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第一个上前尝试的,是一位以北疆“大力金刚掌”闻名、修为已至八品巅峰的魁梧汉子。他声若洪钟,自信满满,双掌布满老茧,可开碑裂石。他扎稳马步,气沉丹田,怒吼一声,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运起十二成功力,猛地向上拔起!
“起——!”
然而,那黑剑纹丝不动!仿佛不是插在石中,而是与整座山脉连为了一体!反而一股冰冷死寂的反震之力传来,那汉子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手掌竟被冻得发紫,几乎失去知觉!
众人哗然!
紧接着,一位精修“柔水真气”的九品初期老妪上前。她不与之硬拼,而是试图以绵柔的真气,渗透剑身,与之沟通。但她的真气一接触剑身,便如泥牛入海,被那无尽的黑暗与死寂吞噬得一干二净!老妪闷哼一声,神魂仿佛都被吸走了一部分,脸色惨白地退了下来,眼中充满了惊惧。
随后,又有擅长御物之术的道人,试图以精神力隔空摄剑;有身负异种血脉的蛮族勇士,想以血脉之力引动剑灵;甚至有魔道修士,妄图以生魂血祭污染剑身,再行收取……
然而,无论他们使用何种方法,结果都无一例外——失败!
那柄黑剑,就如同一位冷漠的君王,高踞于王座之上,俯瞰着下方芸芸众生的可笑尝试。它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任何外力靠近,都会被那深沉的黑暗与悲伤所侵蚀、同化或排斥。轻则真气反噬,重则心神受创!
隘口前,失败的人越来越多,受伤的人也越来越多。地上留下了一滩滩暗红的血迹和被冻裂的兵器碎片。原本喧嚣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一种沮丧、无奈甚至是恐惧的情绪,开始蔓延。
“这……这根本就不是给人用的剑!”有人绝望地嘶吼。
“它里面好像藏着一个世界的悲伤……碰一下,都觉得心要碎了……”一位尝试过的女修低声啜泣。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圣人,才能驾驭它吧?”一位老迈的修士喃喃自语,黯然离去。
就在众人心灰意冷,准备陆续散去之时——
人群外围,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身影,缓缓地、默默地分开人群,走向了那柄黑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他身形瘦削得可怕,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脚上是一双破旧的草鞋。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
空洞。
一种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所有希望、甚至连悲伤都已经流干了的……极致空洞。
他就这样走着,对周围那些或好奇、或讥讽、或怜悯的目光,视而不见。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前方那柄漆黑的剑。
“喂!小子!你找死啊?”一个刚才失败受伤的大汉,没好气地喊道,“连九品高手都奈何不了这鬼东西,你这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上去不是送死吗?”
青年恍若未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哼,又是一个不自量力的。”有人冷笑。
“让他去试试也好,让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有人抱着看戏的心态。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青年终于走到了黑剑面前。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用那双空洞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剑身。
没有运功,没有蓄力,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想要“征服”或“占有”的欲望。
他就只是……看着。
仿佛在看一位失散了无数年的老朋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青年缓缓地、极其自然地……伸出了他那只瘦骨嶙峋、布满细小伤痕的右手。
轻轻地,握住了剑柄。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
没有预料中的反噬与冰霜。
甚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柄让无数高手铩羽而归、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剑,在他手中,温顺得就像一根普通的烧火棍。
紧接着,青年手臂微微一动。
“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
那柄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的黑剑,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动作轻松得,如同从剑鞘中抽剑一般!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怎么可能?!
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凭什么?!
然而,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
青年拔出剑后,并没有像其他人想象的那样,欣喜若狂,或是挥舞试剑。
他只是低头,默默地看着手中的剑。那空洞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澜,但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转过身,抱着剑,默默地走到隘口旁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旁。
席地而坐。
将那柄漆黑的长剑,横放在自己的膝上。
接着,他便低下了头,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雕。
没有理会周围任何人的目光与议论。
没有表现出任何得到神兵利器的喜悦。
甚至……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他只是……抱着那柄剑,缓缓地……席地而坐。
就坐在那个拔出剑的坑洞旁。
他将黑剑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低下了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了冰凉的剑脊之上。
仿佛一个迷路了很久、累极了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宿,又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进行某种无声的祷告。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山风,依旧在隘口呼啸。阳光,透过山峦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成百上千的武者,围在四周,却无一人敢上前,甚至无一人敢大声喘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在等什么?
无人知晓。
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隘口前,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先前的喧嚣、不甘、愤怒,此刻都化作了浓浓的疑惑与不解。
这个瘦弱得像乞丐一样的青年,究竟是谁?
他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拔出不祥的黑剑?
他得到剑后,为何不喜反悲,甚至流露出如此深沉的绝望与空洞?
他又在等待谁?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抱着黑剑、蜷缩在石头旁的瘦削身影,在漫天霞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与……悲凉。
一阵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