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静静流淌。萧寒陵在江南的温柔怀抱中,已悄然度过数月。杭州的灵秀山水,舅舅凌不惑的周密庇护,以及远离京城权力漩涡的宁静,让他身心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养。昔日略显单薄的身形渐渐舒展开来,如青竹拔节,愈发挺拔。眉宇间那份属于少年的青涩悄然褪去,沉淀为一种内敛而沉稳的气度,仿佛幽潭深水,静默中蕴藏着难以测度的力量。
这日,天光晴好,凌不惑将萧寒陵唤至临水轩榭。湖面波光粼粼,映照着舅舅脸上少有的郑重神色。
“寒陵,”凌不惑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已年满二十,按祖宗礼法,当行冠礼。虽你我身处江湖,远离庙堂,然此礼关乎成人立身,断不可废。你血脉中流淌着萧氏皇族的尊严,这冠礼,不仅意味着你已长大成人,更象征着你将正式直面自己的命运,承担起应有的责任。舅舅已与赵昊世子商议妥当,就在这江南水乡,为你举办一场冠礼。”
萧寒陵闻言,心湖微澜。冠礼,乃是男子生命中的重要分界线,标志着告别蒙昧少年,正式踏入成人的世界,肩负起家国社会的责任。他自幼长于宫廷,深知此礼的庄重与神圣。只是未曾料到,在如今这般漂泊不定的境遇下,舅舅和昊哥哥仍如此郑重其事,要为他补全这份人生的仪式。
“舅舅与昊哥哥厚爱,寒陵感激不尽。一切但凭安排。”萧寒陵深深一揖,心中暖流涌动。这仪式,超越形式,更是一种对他身份的确认和未来的期许,让他在这陌生的江南之地,有了扎根般的踏实感。
消息一经确定,靖王世子赵昊便展现出极大的热情,不仅亲自参与筹划,更主动提出将部分仪式放在其名下景致最为清幽的一处别院举行,以此表达宗室的支持。凌不惑则动用了风信阁的高效网络,将典礼所需的一应物事准备得妥帖周全,既遵循古礼精髓,又契合当下环境,避免过于招摇。
冠礼当日,碧空如洗,惠风和畅。凌不惑的宅邸被精心装点,虽无皇家宗庙的巍峨肃穆,却洋溢着江南特有的典雅与喜庆。受邀宾客寥寥,却皆为核心:主人凌不惑,主宾靖王世子赵昊,以及叶盛、老刘等最为亲近之人。府邸内外,明哨暗卡,戒备森严,由风信阁的精锐与靖王府的可靠护卫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安全网,确保典礼万无一失。
萧寒陵早已沐浴斋戒,换上特制的玄端礼服(虽非皇子规制,但用料、纹饰皆显用心),墨发被一丝不苟地束起,静候于东厢房内。他面容平静,唯有微微收紧的指节透露出内心的波澜。今日之后,他将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层层庇护的前朝皇子,而是一个独立的“士”,需要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这个世界的风浪。
吉时已至,赞礼官(由凌不惑延请的一位饱学宿儒担任)高声唱喏。萧寒陵稳步出房,行至厅堂中央,向着临时设立的、象征先祖的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香烟袅袅,气氛庄严肃穆。
赵昊作为主宾,神色端凝,上前为萧寒陵戴上缁布冠(初加),象征取得治人、役于人的资格。他动作沉稳,低声道:“寒陵,加此冠,望你勿忘根本,持守本心,勇担重任。”言语间尽是兄长的关怀与嘱托。
萧寒陵俯首受冠,沉声应道:“昊哥哥教诲,寒陵铭记于心。”
随后,凌不惑上前,为萧寒陵加皮弁(再加),象征拥有参与武事、保家卫国的责任。他目光深邃,凝视着外甥,声音浑厚有力:“寒陵,前路漫漫,或有荆棘密布,然男儿立于天地间,当有斩棘破障之勇毅。此冠予你,望你砥砺前行,守护你所珍视的一切。”
“谢舅舅。”萧寒陵再次俯首,感受到冠冕的重量,亦感受到肩上那份沉甸甸的期许。
最后,由赞礼官奉上爵弁(三加),象征获得敬天法祖、参与祭祀的资格。三加既毕,萧寒陵正式成人。他容止庄重,拜谢宾主,依礼饮酒,聆听训诫。整个仪式如行云流水,庄重而不失温馨,核心环节一丝不苟,足见筹备之精心。
礼成刹那,厅内众人纷纷向萧寒陵道贺。老刘激动得热泪盈眶,不住地用袖口擦拭。叶盛虽依旧沉默,但抱拳行礼时,眼中那份认可与敬意更为深沉。萧寒陵从容还礼,气度俨然,已初具一方人物的雏形。
赵昊设下丰盛宴席,众人移步花厅。席间,赵昊举杯笑道:“寒陵今日成人,可喜可贺!为兄别无所赠,唯有一言:在这江南之地,靖王府永远是你可倚仗的助力之一。日后但有所需,切勿见外!”
“昊哥哥隆情,寒陵感佩!”萧寒陵举杯致谢,情真意切。
酒宴气氛正酣,凌不惑轻轻击掌,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知,这位舅舅的重头戏即将登场。
凌不惑起身,行至萧寒陵面前,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与一份更深沉的郑重:“寒陵,今日你加冠成人,舅舅心中甚慰!金银俗物,权位虚名,于你志向而言,或许并非紧要。你志在修心,路在脚下,舅舅鼎力支持。然江湖风波恶,人心险于山川,你身边必须要有绝对可靠、且能独当一面的力量护卫周全。”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叶盛,继续道:“叶盛贤侄武功卓绝,忠心耿耿,是你的肱骨之臣。然他终究出身剑冢,身负师门重任,不可能永远只为你一人之剑。舅舅思虑再三,今日便再赠你一份冠礼,助你真正羽翼丰满!”
言罢,他转向厅外,沉声道:“青凌,进来!”
话音甫落,一道青色身影应声而入,步履沉稳,落地无声。来者是一名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上下,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袭利落的青色劲装,青丝简束,不施粉黛,容颜清丽中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她手中并无常见刀剑,而是握着一杆长约七尺六寸的点钢枪,枪身黝黑,枪尖雪亮,隐有寒芒流转,与她整个人散发出的凌厉气息浑然一体。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周身那股凝练的气势,沉稳如山岳,却又暗含爆发之力,仿佛蓄势待发的猎豹。叶盛在她踏入厅内的瞬间,眼神便是一凝!同为武道高手的直觉让他立刻感知到,此女实力极强,虽感觉上比自己略逊一线,但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劲敌,尤其那杆枪上透出的煞气,显然是久经实战之辈!
“青凌,拜见主人,拜见少主。”女子行至近前,单膝跪地,向凌不惑和萧寒陵行礼,声音清冷平稳,不带丝毫波澜,如同最精密的器械。
凌不惑对萧寒陵介绍道:“寒陵,她名青凌。是我早年于战乱中收养的孤儿,自小便带在身边,倾力培养,授其枪法,其忠诚毋庸置疑。她一身武艺,尽得我所传枪法精髓,尤擅攻坚护卫,实力嘛……”他瞥向叶盛,“与你叶师兄相比,仅在生死搏杀的经验上稍欠火候。自今日起,她便追随于你,奉你为主,护你周全。她的枪,便是你的枪;她的命,亦是你的盾!”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赵昊面露惊异,他深知凌不惑麾下藏龙卧虎,但将如此顶尖的枪侍高手直接相赠,这份手笔和对萧寒陵的期许,实在惊人。老刘更是瞠目结舌,看看青凌手中那杆冷冽的长枪,又看看叶盛背负的古剑,只觉得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叶盛眉头微蹙,随即恢复平静。他理解凌不惑的深意,也认可青凌的实力。有她在,殿下的安全层级无疑将大幅提升。只是,身边骤然多出一位实力相当的枪术高手,让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武人间天然的较劲之意。
萧寒陵心中更是掀起巨浪!他万万没想到,舅舅的冠礼如此厚重!这已远超寻常礼物,而是一份无比珍贵的信任和一股强大的助力!一位实力堪比叶盛、且专精于枪法的绝对心腹,其意义非同小可!
他连忙起身,欲要扶起青凌:“青凌姑娘请起,如此厚礼,寒陵何德何能,岂敢承受……”
青凌却并未起身,抬头望向萧寒陵,目光清澈而坚定,语气斩钉截铁:“少主,凌爷之命,便是青凌此生准则。自此刻起,青凌唯少主之命是从,此身此枪,皆为少主所用,虽九死其犹未悔!”她的誓言,冰冷而纯粹,不带任何犹豫与杂质。
萧寒陵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忠诚,又迎上舅舅殷切而信任的目光,深知此刻推辞反而显得虚伪。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郑重颔首,伸手虚扶:“好!既然如此,寒陵便愧受了。日后,安危相托,有劳青凌姑娘。”
“是,少主。”青凌这才利落起身,手持点钢枪,默默退至萧寒陵身后侧方,如同一位最忠诚的骑士,目光如电,扫视四周,瞬间进入了护卫状态。那杆点钢枪在她手中,仿佛与她融为一体,散发出令人安心的强大气场。
冠礼因这份非同寻常的赠礼,被推向了高潮。萧寒陵清晰地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他在江南的存在,发生了质的改变。他不仅正式成人,拥有了宗室(赵昊)的明确支持,更获得了一支完全属于自己、实力强悍的贴身力量(青凌)。他的江南根基,在这场冠礼之后,才算真正扎下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
然而,他更深知,力量与责任从来相伴相生。拥有了青凌这杆利枪,意味着他需要更加审慎地规划前路,更加坚定地走向那条“修心”与“守护”并重的征途。未来的风雨,或许将因他羽翼渐丰而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