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格在正院门口摔的那一跤,虽然没几个人亲眼看见,但这后院里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不过一两日功夫,这桩意外就隐隐在雍郡王府的后院传开了,版本还不少,有说李格格自己不小心绊倒的,也有说正院门口那青石板路年久失修……但更多的,是联想到福晋那深不可测的福气和几位小主子那不同寻常的灵慧,心里暗自嘀咕,不敢明说,李格格自己是又羞又怕,躲在屋里称病,好几日没敢再往正院凑。
然而,总有人不信邪,或者觉得自己会比李格格更聪明、更有手段。
这天,一位姓武的格格,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一副自己绣的、据说融合了苏绣和粤绣特点的双面绣炕屏,来到了正院请安。
绘春通传后,武格格袅袅娜娜地走了进去,她比李格格更懂得察言观色,也更会说话。
“奴婢给福晋请安。”武侍妾声音娇柔,行礼的姿态也格外标准,“福晋近日气色愈发好了,真真是雍容华贵,连带着咱们王府都蓬荜生辉呢。”
清仪正坐在窗边,面前摊开着一张简易的京城布局图,上面零星标注着几个点,她并非在研究什么军国大事,而是在推演之前布下的净心阵与整个京城地脉气息的呼应关系,思考着是否有优化的可能,听到武格格的话,她头也没抬,只随意应了一声:“起来吧,坐。”
武格格见她似乎正在忙,不敢过分打扰,便将那炕屏奉上,笑着说:“这是奴婢的一点心意,手艺粗糙,福晋莫要嫌弃,奴婢瞧着福晋这屋里摆设清雅,这炕屏上的青竹傲雪图,倒是正合福晋的气质。”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清仪的神色。
清仪的注意力大半还在那张布局图上,对于武格格的奉承,她左耳进右耳出,并未在意,只是在思考到一个关键节点时,下意识地微微蹙了下眉。
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寻常人或许不会注意,但落在此刻正全神贯注守护额娘的三个小家伙眼里,那就非同小可了!
弘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警惕地看向武格格,灵韵也停下了给布娃娃梳头的动作,小嘴撅了起来,而感知最为敏锐的弘昀,正抱着他那只胤禛特意给他寻来的、用某种带有安神效果香草填充的布老虎,安静地坐在角落的软垫上。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个武姨娘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之后,额娘周身那让他安心的气息波动了一下,尤其是额娘蹙眉的那一瞬间,那种宁静被打破的感觉尤为明显。
他觉得这个武姨娘,比上次那个李姨娘还要吵!声音又尖又细,说个不停,像夏天树上最烦人的知了!
武格格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三个小主子列为了重点驱逐对象,还在那里卖力地夸赞自己的绣品,并试图引申到福晋的贤德、王爷的英明,以及府中子嗣的兴旺上,言语间的奉承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要奴婢说啊,这满京城里,再找不出比咱们福晋更有福气、更得王爷爱重的主母了!瞧瞧几位小主子,大阿哥聪慧伶俐,二阿哥沉静乖巧,大格格更是玉雪可爱,这真是天大的福分。”
她越说越起劲,弘昀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他抱着布老虎的小手不自觉地用力,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厌烦和排斥。
好吵……真的好吵……能不能让她安静下来?不要再说了!
弘昀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小脸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他紧紧搂着怀里的布老虎,那布老虎似乎感受到了小主人的心绪,里面填充的安神香草散发出一丝极其淡薄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宁心气息,与弘昀自身那微弱却纯粹的精神力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个无声却强烈的意念:安静!
就在这个念头清晰浮现的刹那,正说得口沫横飞、准备再换个角度继续夸赞的武格格,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痒!
“咳咳……咳!”她忍不住咳了两声,试图清清嗓子,然而,这痒意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厉害了。
“咳咳咳!咳咳!”她控制不住地连续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后面那些准备好的奉承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武格格这是怎么了?可是感染了风寒?”清仪终于从布局图上抬起眼,看向咳得弯下腰的武格格,语气平淡地问道,她眸光微转,在抱着布老虎、小脸紧绷的次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已是了然。
“没……咳咳……奴婢没事……咳咳咳!”武格格想解释,可喉咙里那股突如其来的奇痒让她根本无法成言,只能狼狈地用手帕捂着嘴,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弘晖看着这一幕,眼睛一亮,偷偷冲弟弟眨了眨眼,灵韵也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这个刚才还说个不停的姨娘,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弘昀看到武格格真的安静下来了,不再没完没了地说话,心里那点烦躁感这才慢慢平息,他低下头,把小脸埋进布老虎柔软的身体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清仪顺势将手边的茶杯往旁边轻轻一推,发出细微的声响,绘春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客气而疏离地对武格格说:“武格格,您身子不适,还是快些回去歇着,请府医瞧瞧吧,若是染了病气过给福晋和小主子们可就不好了。”
武格格咳得头晕眼花,又羞又窘,哪里还敢待下去,她勉强止住咳嗽,脸涨得通红,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慌忙行礼:“是……是……妾身……咳咳……告退……”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正院,连那副精心准备的炕屏都忘了拿。
看着她狼狈退走的背影,弘晖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跑到弘昀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昀儿,干得漂亮!你让她闭嘴了!”
灵韵也跑过来,学着哥哥的样子,用小手拍了拍弘昀的另一边肩膀,奶声奶气地表扬:“弟弟,厉害!”
弘昀从布老虎里抬起小脸,看着哥哥姐姐,那双沉静的眼眸里难得地露出一点点被夸奖后的腼腆和欢喜。
清仪看着三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孩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她朝弘昀招了招手,弘昀抱着布老虎,听话地走到她面前。
清仪伸手,轻轻抚过次子细软的头发,柔声道:“昀儿,心思纯净是好事,但不可滥用。” 她点到即止,并未深究他刚才那无意识的精神干扰是如何生效的。
弘昀似懂非懂,但他能感觉到额娘没有生气,反而带着一种温柔的纵容,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晚上胤禛回来,听苏培盛绘声绘色地讲了武格格在正院咳得惊天动地、仓皇退走的事,再联想前几日李格格的意外,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大笑着走进正院,一把将正在玩玉石的弘昀抱起来,高高举起:“好小子!真有你的!比你姐姐那绊马索还厉害,直接让人封喉了!”
弘昀突然被阿玛举高,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看到阿玛开怀大笑的脸,自己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胤禛抱着儿子,走到清仪身边,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得意和揶揄:“夫人,咱们这护娘小分队,战斗力可真是不俗啊!一个能操控草木,一个能让人失声,下次是不是该轮到晖儿大显神通了?”
清仪睨了他一眼,将他凑得太近的脸推开一些:“你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爷这是骄傲!”胤禛理直气壮,看着怀里笑得开心的儿子,又看看旁边跟着傻乐的闺女和一脸与有荣焉的长子,只觉得心满意足,“有他们护着你,爷在外面办事,不知道多放心!”
他放下弘昀,揽住清仪的肩,看着眼前这温馨闹腾的一幕,心中暗忖:看来这后院,以后是真的要彻底清净了,不过,他喜欢这份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