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等待,清仪维持着那个倾注灵力的姿势,感觉自己像是一盏快要熬干油的灯,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后又塞进了冰碴子,又冷又痛,嘴角那抹被她强行咽下的腥甜,似乎又有往上涌的趋势。
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倒下去,目光如同被钉在了胤禛脸上,不敢错开分毫,生怕一眨眼,那微弱的气息就断了,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掌心之下,那原本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心跳,似乎有力了一点点?
清仪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精神瞬间凝聚,所有感官都被提升到极致,她紧紧盯着胤禛的脸,他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又一下,像是蝴蝶挣扎着想要破茧。
清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点点声响都会惊扰到这来之不易的生机。终于,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后,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帐内烛光柔和,但对于久处黑暗的他来说,依旧有些刺目,他的视线模糊不清,眼前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温暖的光晕,以及光晕中心,一个极其熟悉、却又无比憔悴的轮廓。
他努力地想要聚焦,涣散的瞳孔一点点收缩,最终,定格在了那张离他最近、写满了疲惫与担忧的脸上,是清仪。她的脸色怎么这么白?比他这个中了毒箭的人还要难看,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干裂得起了皮,整个人像是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的玉兰花,摇摇欲坠,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胤禛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沉重得像灌了铅,无数纷乱的画面和痛楚在记忆深处翻腾。但他看着这张脸,看着这双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紧紧盯着他的眸子,一个最原始、最本能的念头,压过了一切混乱和不适,艰难地冲破了喉咙的阻滞。
他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嘴唇,尝试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你……” 仅仅一个字,就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胸口传来撕裂般的闷痛,让他眉头死死皱起。
清仪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小心翼翼:“胤禛?你醒了?你想说什么?”
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听着她那沙哑却急切的声音,胤禛混沌的思绪似乎清晰了一点点,他再次努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将那句在昏迷中盘旋了无数遍的话,挤了出来:“你……没事……就……好……”
声音微弱得像蚊蚋,轻飘飘地落入清仪耳中,却像一道惊雷,在她早已波澜四起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她猛地僵住了,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说什么?在经历了如此凶险的重创,在鬼门关前挣扎了数日,好不容易从无边黑暗中挣脱出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没事就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楚和悸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千年来筑起的所有心防。眼眶又热又涨,视线迅速变得模糊,那强撑了数日的冷静、坚韧,在这一句简单到极致、却又沉重到极致的关怀面前,土崩瓦解。
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消瘦的脸颊,滚烫地滑落。一滴,两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多,砸在胤禛盖着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千年了,她早已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感觉。修行路上,生死看淡,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徒增烦恼。她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不会再为什么人、什么事而动容至此,可这个凡人,这个傻乎乎的、会用生命护住她的凡人……
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模样,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晶莹的泪珠,胤禛模糊的视线里,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脆弱和为他而流的泪,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甚至压过了伤处的剧痛。
他想抬手,想替她擦掉那些滚烫的眼泪,想告诉她,别哭,他没事,他真的没事,只要她好好的,他用意念驱使着沉重如同灌了铅的手臂,试图抬起哪怕一点点,手指在锦被下微微动了动,却连弯曲一下都做不到。那支毒箭带来的麻痹感和巨大的虚弱,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这具无力躯壳里。
仅仅是刚才说出那几个字和试图抬手的微小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所有气力,眼前的景象开始再次变得模糊,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重新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他疲惫不堪的意识。
不行,他还不能睡,她还在哭,他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再多看她一眼,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眼皮却沉重得不受控制地缓缓阖上,最后映入他模糊视野的,是她布满泪痕的脸,和那双望着他、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心痛,有他从未见过的、如水般的柔软,意识,再次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抬起的手,终究没能如愿,只是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便彻底安静下来,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痛楚痕迹。
清仪看着他再次昏睡过去,看着他那连为自己擦泪都做不到的无力模样,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泪水流得更凶了。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他自己唇边因刚才说话而渗出的一点新鲜血沫,动作珍重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傻瓜。” 她望着他沉睡的容颜,哽咽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骂了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培盛一直屏息守在旁边,看着主子爷短暂苏醒,又看着福晋情绪失控地落泪,最后看着主子爷再次昏睡,福晋那副伤心欲绝却又强自忍耐的模样,鼻子一酸,差点也跟着掉下泪来。
他悄悄背过身,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这才转回来,压低声音,带着无比的庆幸和小心:“福晋,主子爷刚才、刚才是不是醒了?还、还说话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这说明主子爷在好转啊!福晋,您、您也别太伤心了,主子爷吉人天相,又有您这样不惜一切地护着,一定能挺过去的!”
清仪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苏培盛的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用袖子有些粗鲁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醒了,哪怕只是片刻,也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证明他求生的意志还在,这就够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绝不会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再次将微凉的手轻轻覆上胤禛的心口。灵力虽然微弱,但依旧稳定地、持续地渡了过去,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牢牢守护着他那一线生机。
帐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烛火依旧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映照着床上昏睡的男子和床边守护的女子,仿佛要为他们照亮这漫长而艰难的黑夜。
他活着,她守着他,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等他好了,再慢慢跟他算这笔不珍惜自己的账。
清仪看着胤禛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默默地想着,那眼神里,除了担忧,似乎又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更加坚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