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那一声好字落下，像是给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按下了暂停键，他抱着弘晖，看着清仪握着那个糟心娃娃转身进了正房，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留下他和一院子惶惶不安的下人大眼瞪小眼。
“阿玛，”怀里的弘晖抬起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里还带着点受惊后的水汽，小声问，“额娘拿那个丑娃娃进去做什么呀？”
胤禛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儿子软乎乎的头顶，心里那点因清仪独自处理而产生的不安，在对上儿子纯真的眼神时，化为了更深的坚定。他扯出个笑，哄道：“额娘去帮晖儿看看，那个丑娃娃为什么跑到咱们院子里吓唬人，晖儿不怕，有阿玛和额娘在呢。”
他嘴上说得轻松，抱着儿子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他知道清仪有本事，可这巫蛊之术听着就邪门，他怕她为了晖儿，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或是耗费太大心神，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宁愿自己来扛。
苏培盛那边动作极快，已经带着人把花园围得像铁桶一般，开始一个个盘问下人。胤禛挥挥手，示意张嬷嬷把其他不相干的丫鬟都带下去，只留了几个绝对心腹守在廊下。
他自己则抱着弘晖，在清仪门口来回踱步，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几次想抬手敲门问问情况，又怕打扰了她，只得硬生生忍住。这种明知有事发生，自己却只能干等着，把全部希望和担忧都系在一个人身上的感觉，对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亲、掌控局面的胤禛来说，真是陌生又煎熬。
“额娘怎么还不出来？”弘晖趴在他肩上，眼巴巴地看着房门。
“快了，你额娘做事，最是稳妥。”胤禛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儿子，还是在安慰自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清仪会不会觉得他没用，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还得靠她出手？
门内，与外界的焦灼忐忑完全不同，清仪屏退了所有下人，室内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她走到临窗的软榻旁，随手将那个扎满银针的巫蛊娃娃丢在小几上，仿佛那不是什么恶毒的诅咒之物，而是件碍眼的垃圾。
她在榻上盘膝坐下，姿态放松，并不像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漠然的眸子，此刻清亮锐利，如同浸了寒泉的墨玉。
“这点微末伎俩，也敢拿出来现眼？”她心下冷哼，那附着在娃娃上的阴邪能量，在她触碰到的时候就被她随手碾碎了，干净利落，但光是清除还不够，敢把主意打到她儿子头上，不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岂是她清仪老祖的风格？
她伸出手指，虚虚点向那个丑陋的布娃娃，指尖并无光芒闪耀，但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的力量，她的神识，已如同一张精密无比、无限延伸的大网，以那娃娃为起点，悄然铺开。
这并非简单的探查，而是循着那邪术能量残留的最后一丝细微因果线，进行逆向追踪。这条线细微得几乎断绝，混杂在无数杂乱的气息之中，但在此刻清仪集中精神下，却清晰得如同黑暗中的蛛丝。
她的神识穿越了四阿哥府的高墙，掠过人来人往的街市，无视了重重屋宇的阻隔，以一种超越凡人想象的速度，在京城上空急速蔓延，无数纷杂的信息流涌入她的感知，又被她瞬间筛选、剔除。
“东边，集市的热闹；西边，茶馆的喧嚣；北边，寻常人家的烟火气……”这些凡俗气息被她一一掠过，她的目标明确，那阴邪之气的源头！神识如同最敏锐的猎鹰，锁定着那条越来越清晰的线，最终，猛地朝着京城西南角一处偏僻、看起来久无人居的宅院扎去！
看到了！宅院内部昏暗，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一种令人不适的腥甜气味，一个穿着肮脏黑袍、面容阴鸷枯瘦的中年术士，正盘坐在一个简陋的法坛前，法坛上摆着几样邪气森森的法器，还有几缕用过的、带着弘晖气息的旧布条，显然是从府里偷运出去的。
那术士双目紧闭，嘴唇快速翕动，念诵着晦涩的咒文，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手印，周身环绕着淡淡的、与那巫蛊娃娃同源的阴邪气息。他脸上带着一种施法到了关键处的专注和一丝贪婪。
清仪的神识冷冷地扫过整个房间，如同神明俯视蝼蚁，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法坛角落，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那里，随意地放着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牌，玉质普通，但上面清晰地雕刻着代表八阿哥府的标记！
“胤禩？”清仪心中了然，如今阿哥们年纪渐长，底下的小动作已经开始了。胤禩素有贤名，待人温和，没想到背后手段倒是阴损，竟将主意打到一个小娃娃身上，是因为胤禛近来差事办得稳妥，入了皇上的眼，让他坐不住了？还是单纯觉得对付一个幼儿更容易得手？
一丝冰冷的笑意，在清仪唇角极淡地漾开，转瞬即逝，不管是因为什么，既然敢伸手，就要有被剁掉的觉悟。
她缓缓收回了那浩瀚如海的神识，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室内依旧安静，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那扇隔绝了内外世界的房门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个正焦灼等待的、才十七岁的少年夫君。
“自寻死路。”她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决断。
好了，该去告诉外面那个快要急炸毛的小夫君结果了，省得他年纪轻轻，就把自己愁出皱纹来。清仪站起身，理了理丝毫未乱的衣襟，步履平稳地朝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