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王府的冬天,向来美得惊心动魄。昨夜一场漫天飞雪,似是要将天地间所有的尘埃都掩埋,洋洋洒洒下了整夜。清晨推门而出,凛冽的寒气裹挟着雪的清冽扑面而来,入目所及,竟是一片纯粹到极致的纯白世界 —— 亭台楼阁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飞檐翘角勾勒出柔和的弧线,仿佛琼楼玉宇;庭院里的枯枝上缀满了蓬松的雪团,远远望去,像是一夜开满了梨花;连脚下的石板路都被白雪铺成了平整的银毯,踩上去发出 “咯吱咯吱” 的轻响,悦耳动听。
十叶裹紧了王妃送的雪白狐裘,狐裘的毛领蓬松柔软,将她的脸颊衬得愈发娇俏,领口处还绣着细密的银线暗纹,在雪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她伸出手,轻轻挽住身旁慕容澈的胳膊,指尖触到他衣袖上微凉的绸缎,却因身旁人的温度而心生暖意。两人并肩在园中赏雪,呼吸间吐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在冷空气中,一路向北,脚下的积雪随着步伐轻轻扬起,留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径直朝着园子最北边的白雪轩走去。
白雪轩藏在园子深处,四周静得出奇,仿佛被这漫天风雪隔绝了尘世的喧嚣。紧闭的朱红大门上落满了积雪,门环上也凝着一层薄冰,看起来许久未曾有人叩响,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清冷,仿佛这里压根就没有常住之人。唯独墙头上,几枝红梅不甘寂寞地探了出来,艳红的花瓣点缀在皑皑白雪中,红得热烈,白得纯粹,相映成趣,为这静谧的雪景添了一抹灵动的亮色。
“我去叩门,十叶你在这里等我,别冻着。” 慕容澈低头看了看她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的模样,眼底带着笑意,将手中温热的手炉塞进她掌心,那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寒意。话音刚落,他便踏着积雪,快步朝着大门跑去。
十叶捧着暖烘烘的手炉,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叮嘱道:“大雪天的,这般安静,莫要惊扰了人家才是。” 她的声音轻柔,被风吹得微微散开,却恰好传到慕容澈耳中。
慕容澈已经走到门前,抬手叩响了铜制的门环,“铛铛” 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清晰。“静姐姐,开门!是我!” 他喊了一声,见里面没有回应,又提高了些许音量,接连喊了几声,“静姐姐,我带十叶妹妹来看你了!”
片刻后,那扇紧闭的红漆大门 “吱呀” 一声,缓缓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青绿色棉袄的小丫头探出头来,脸上带着几分意外,揉了揉被寒气冻得微红的脸颊,笑道:“这大雪天的,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二爷和十叶姑娘!大小姐方才还念叨着雪这么大,怕是没人来,没想到你们竟寻来了,大小姐有请,快请进!”
“快走!” 慕容澈回身拉住十叶的手,掌心的温度温暖而有力,带着她迈过门槛,踏入了白雪轩内。院内的积雪比外面更厚些,几株腊梅开得正盛,暗香浮动,与雪的清冽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
小丫头快步在前引路,朝着屋内高声喊道:“郡主,世子和十叶姑娘来了!”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传来回应,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清越空灵的古琴声缓缓流淌而出,如雪山融水,叮咚作响,又似寒梅吐蕊,清雅脱俗。
十叶循着琴音望去,只见屋内陈设简洁雅致,清一色的原木家具,案几上摆着一盆水仙,绿意盎然,与窗外的白雪形成鲜明对比。慕容静正坐在窗边的琴案前,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着,仅用一根玉簪固定,指尖在琴弦上灵动地跳跃着,弹奏的正是一首《雪夜》。那古琴的音色极好,温润通透,指法流畅娴熟,每一个音符都似带着雪的清寒与夜的静谧,婉转悠扬,美妙得让人不忍出声打扰。
十叶并非第一次见慕容静,往日里在府中宴席或是偶然碰面,总觉得这位郡主清冷疏离,却没想到她住的地方竟这般雅静。整座白雪轩远离了王府的喧嚣,下人寥寥无几,没有繁杂的闲事打扰,唯有琴音、花香与白雪相伴,当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踏入白雪轩的正屋,一股暖意瞬间裹住了周身的寒气,与屋外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屋内并未烧得燥热,而是恰到好处的温煦,衬得那些精心养护的绿植愈发生机勃勃 —— 窗边的几架青瓷花盆里,绿萝的藤蔓顺着竹架蜿蜒而下,叶片绿得发亮,叶尖还凝着细小的水珠;墙角的落地花架上,一盆文竹舒展着细密的枝叶,像一团蓬松的绿雾;连案头的浅口白瓷盘里,都养着几株铜钱草,圆滚滚的叶片浮在清水上,透着几分憨态。这些绿植错落摆放,为素雅的屋子添了满室鲜活,让人全然忘了屋外是凛冽寒冬。
十叶跟着慕容澈走到院中,才发现方才进门时瞥见的腊梅旁,墙角还立着一株老梅树。树干弯弯曲曲,表皮粗糙得布满沟壑,却透着几分苍劲的风骨,枝桠斜斜地伸向天空,枝头缀满了鲜红的梅花 —— 有的完全绽放,花瓣层层叠叠,像一团团燃烧的小火球;有的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裹着淡红的花萼,鼓鼓囊囊的,似要随时冲破束缚。寒风拂过,梅香便随着雪的清冽一同飘来,清甜中带着几分傲骨,让人闻之沁心。
此时,屋内的琴音恰好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余韵绕梁间,慕容静缓缓转过身来。她起身时裙摆轻晃,月白色的裙角扫过琴案上的书卷,动作间带着几分不疾不徐的优雅。见慕容澈拉着十叶站在院中,她眼底先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染上柔和的笑意,声音清清淡淡却带着暖意:“你怎么来了?这雪下得这么大,路又滑,也不怕冻着。”
慕容澈几步走到她面前,笑着晃了晃手:“这不是想着静姐姐总一个人待着,特意带十叶来陪你说说话嘛。” 他自幼便与这位同胞姐姐亲近,慕容静也是府中除了母妃外,最疼他的人 —— 小时候他体弱,总爱赖在姐姐的白雪轩,听她弹琴讲故事,慕容静总会温好蜜水,剥好果子,耐心地陪着他。
慕容静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锦袍,又看向一旁的十叶,语气愈发温和:“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冒失。快进屋吧,外面风大,别让十叶姑娘也受了寒。” 说着,她侧身让开位置,引两人进屋。
十叶跟着进屋时,无意间瞥见慕容静书案上摊开的字帖,还有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诗集,才想起府中人常说的 —— 慕容静向来喜欢安静,从不屑于跟府里其他姐妹凑在一起闲聊打闹,大多时候都待在白雪轩里,要么抚琴,要么读书写字,日子过得清雅又自在。也正因如此,这白雪轩才成了王府里最清净的地方,连下人都鲜少来打扰。
十叶从没想过世间竟有如此雅致的女子,一时心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