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报社办公室,刘子阳的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
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台灯在档案纸边缘投下暖黄光晕,最上面那张阵亡名单的李大海三个字被红笔圈得发亮,纸角还沾着咖啡渍——那是他凌晨一点冲的第二杯速溶。
,手机在键盘旁震动。
刘子阳扫了眼来电显示,喉结动了动,按下接听键:王主任?
小刘子,我刚看了张远航的微博,说你们拿烈士当流量工具电话那头的叹息混着电流杂音,上边让我问......
您看这个。刘子阳抓起手边一沓泛黄的电报稿,对着话筒念,1950年11月30日17时,38军112师335团三连电报:松骨峰阵地遭敌7次冲锋,李大海同志重伤未退,携炸药包突入敌群......后边盖着师部的公章。他指尖重重叩在电报右下角的红色印泥上,我现在就联系李大海的侄子,他手里有老人当年寄回家的半封家书——陈建军老兵说过,那信是李大海发着烧写的。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纸张翻动声:我让人把当年的战地日志扫描件发你邮箱。
刘子阳挂断电话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夜风吹得沙沙响。
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瞥见电脑屏幕上的时间:3:27。
抽屉里的胃药还没拆封,可他突然不觉得疼了——就像当年采访90岁的老侦察兵时,老人攥着他的手腕说年轻人,你得让他们知道,我们没白死。
清晨七点,松骨峰遗址的临时发布会上,晨雾还没散透。
林默站在用松枝扎成的背景板前,能闻到露水打湿的泥土味。
苏晚的摄像机架在三步外,李红梅正调整补光灯,灯柱扫过陈建军老人别在胸前的抗美援朝纪念章,金属表面闪过一道亮芒。
林先生,请问你们如何证明所谓不是编排的剧本?举着话筒的女记者挤到前排,发尾沾着雾水,张远航先生指出,松骨峰战役的官方记录里没有李大海这个名字。
林默的手指在身侧蜷紧。
他想起昨夜在陈建军家捡到的信纸,两个字被老人摩挲得发毛;想起李大海侄女捧着的旧军帽,帽檐内侧还留着当年的汗渍。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这里有三份证据。刘子阳从黑色公文包里抽出资料,第一份是盖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档案馆公章的扫描件,1951年《志愿军英雄谱》补录名单,李大海,335团三连战士,追记一等功。第二份是泛黄的家书复印件,这是李大海寄给母亲的信,邮戳日期1950年11月28日,与战斗时间吻合。第三份是手机里的视频,这是李大海的侄子李卫国,他说奶奶临终前还攥着半封信——当年信件寄到山东时,信封里只有半页纸,背面是娘,等打完仗的开头。
人群突然静了。
有位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挤到前面,手里攥着块红布:我男人也是335团的,他说过......她声音发颤,说松骨峰的石头都被血泡红了,有个小战士背着炸药包冲的时候,喊的是给咱娘盖砖房
林默望着老太太眼里的光,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有些事,活着的人不说,就真的没人知道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上午十点,松骨峰的风突然大了。
林默站在当年的阵地上,脚下的碎石硌得鞋底生疼。
苏晚喊了声,李红梅调试着录音设备,陈建军老人被推到模拟战壕前。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轮椅扶手被他攥得泛白。
小刘,把我扶起来。陈建军突然说。
推轮椅的志愿者愣住,林默连忙弯腰托住老人胳膊。
老人的骨头轻得吓人,可手臂上的肌肉却绷得像根弦:当年李大海冲的时候,我扶着他的背。
今天......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我替他再冲一次。
苏晚的摄像机红灯亮起。
林默后退两步,看见老人扶着战壕边缘缓缓站起,军装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腿上的旧伤疤——那是当年弹片留下的。
冲啊!
录音设备里突然传出沙哑的呐喊。
林默浑身一震——那是陈建军老人昨天在录音室里录的,带着浓重山东口音的。
紧接着,二十米外的临时帐篷里涌出十几个穿旧军装的老人,他们是各地赶来的志愿军老兵,有的柱着拐杖,有的坐着轮椅,却都拼尽全力喊着:杀啊!跟我上!
风卷着喊声撞进林默的耳朵。
他看见陈建军老人的嘴型和录音同步,枯瘦的手向前方虚抓,仿佛要抓住七十年前那道背着炸药包的身影。
李大海的侄女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苏晚的镜头在颤抖,李红梅举着反光板的手也在抖;围观的人群里,有个穿校服的男孩举起手机,屏幕上的录制键一直在闪。
怀表在口袋里剧烈震动。
林默掏出来,表盖弹开,内侧的刻痕像被火烤过般发亮,新的字迹缓缓浮现:可召唤历史人物精神力量加持自身,持续时间更长。他突然觉得有股暖流从心脏蔓延到指尖,那温度不似人间,倒像七十年前松骨峰的雪地里,战士们冻僵的身体下,还在燃烧的热血。
当天晚上,苏晚把粗剪的片段发在社交平台。
林默窝在博物馆修复室的藤椅里,盯着手机屏幕。
弹幕像潮水般涌来:
原来真的有人用命去完成任务。
爷爷说他战友牺牲前喊的就是,我现在才信。
张远航删微博了,他新发的道歉贴里说是我错把英雄当剧本
最后一条是苏晚的私信:热搜第一了,标题是最后一次冲锋
林默笑了,眼角有点发涩。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新字在台灯下泛着暖光。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桌上的《抗美援朝战史》上,书页被风吹得翻到某一页,松骨峰战斗几个字在月光里格外清晰。
手机突然震动。
林默接起,那边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请问是林默先生吗?
我是李大海的孙子,李卫国的儿子......
我想见您一面。
夜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阵亡名单轻轻飘动。
林默望着窗外的月光,突然想起今天拍摄时,陈建军老人在镜头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当年我们冲,是为了让后人不用再冲。
现在看来......他抹了把脸,值了。
怀表在他掌心发烫,仿佛在回应什么。
林默低头,看见表盖内侧的刻痕里,隐约映出个年轻战士的轮廓——背着炸药包,笑着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