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的热度透过掌心直往骨头战火里钻,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入党申请书的边缘在指腹压出褶皱。
玻璃窗外的雨雾突然翻涌成金色,像有人扯开了时空的幕布,军号的嗡鸣裹着风雪灌进耳朵。
他踉跄了一步,再抬头时,修复室的台灯不见了。
眼前是结着冰碴的战壕,泥土混着血冻成暗红色的硬块。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林默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单衣——不,不是他,是他“看”见了。
二十来岁的战士蹲在战壕拐角,膝盖压着半块油布,正往信纸背面写字。
他的棉衣袖口开了线,露出里面发黄的旧棉花,右手食指缠着布条,血渍在冷风中凝成深褐色。
林默认出那是王志刚——照片里青涩的脸还带着婴儿肥,此刻却被冻得发紫,睫毛上挂着冰珠。
“小王,别写了!”左边传来嘶哑的喝止。
另一个战士扒着战壕沿往外看,钢盔上沾着草屑,“美军的炮又要来了,你那手再冻下去该废了。”
王志刚抬头笑,呼出的白气在面前结成雾:“老王,我这是火线递申请呢。”他把信纸往怀里拢了拢,“指导员说,入党申请书要写清为啥入党,我得把话说明白。”
“你上个月才救了三个人,命都差点搭进去,这还不够明白?”叫老王的战士转身扯过块破棉被,抖落上面的雪盖在王志刚肩上,“等打完这仗,我陪你去连部交,成不?”
“等不到了。”王志刚的笔尖顿了顿,呵了呵冻僵的手指,“刚才观察哨说,敌人今天要冲三次。”他低头继续写,字迹歪歪扭扭却极用力,“我娘说,人活一世得有个信。我信共产党能让穷人吃饱饭,信跟着毛主席能打跑侵略者——”
“小心!”
爆炸声炸碎了后半句话。
林默的耳膜被震得发疼,泥土混着弹片劈头盖脸砸下来。
等他眯着眼睛再看,老王的钢盔歪在战壕里,半边染着血。
王志刚扑过去拽他的胳膊,棉裤膝盖处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被冻得青白的皮肤。
“老王!老王你醒醒!”王志刚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去捂老王肋下的伤口,血却从指缝里涌出来,在雪地上洇开好大一片。
“别...别慌。”老王咳了两声,血沫子溅在王志刚的军装上,“帮我...把兜里的家信...寄给娃他娘...”他的手垂下去,钢盔滚进旁边的弹坑里,撞在块冻硬的饼干上。
王志刚跪坐在雪地里,怀里的老王渐渐冷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和雪,转身爬回刚才的位置。
油布被弹片撕成两半,信纸却还好好的——他用冻得发抖的手捡起铅笔,在“我信”后面接着写:“我信,就算我死了,也会有更多人接着信。”
“小王!隐蔽!”右边传来喊叫声。
林默顺着声音看过去,个十六七岁的小战士正扒着战壕喊,脸上还沾着黑灰,“敌人的步兵上来了!”
王志刚抬头望了眼,远处的雪地泛着冷光,黑点正密密麻麻涌过来。
他低头快速写完最后一句:“我愿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笔帽“咔嗒”掉在地上,他把信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贴胸的衣袋里。
“小张,帮我看着。”他冲小战士笑,从背后摘下步枪,“等打完这仗,你陪我去连部——”
子弹穿透空气的尖啸盖过了他的话。
林默看见血花在王志刚左肩炸开,他踉跄着撞在战壕壁上,又一颗子弹从胸口穿过。
小张尖叫着扑过来,却被王志刚推开:“别过来!找...找块干净布...”他颤抖的手探进衣袋,把叠好的信纸塞进小张手里,“替我...交给党...”
小张的眼泪大滴大滴砸在信纸上,他用力点头:“我记着!我记着!”
王志刚的眼睛慢慢闭上,手指还保持着攥信纸的姿势。
风掀起他的衣角,林默看见他裤脚里露出半截草绳——那是用来绑破鞋的,草绳上还沾着去年秋天的稻壳。
“轰——”
又是一声炮响。
林默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金色的光流重新涌进来。
他踉跄着扶住修复台,额头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入党申请书上,洇开个浅淡的圆。
信纸还是那张信纸,背面的字迹却似乎更清晰了。
林默颤抖的手指抚过“愿后人记得,我曾为理想赴死”,突然发现墨迹里混着极细的血渍——刚才的投影里,王志刚的食指缠着带血的布条,写的时候血渗进了纸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林默觉得浑身发烫。
他抓起手机给苏晚发消息,拇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又删掉,改成打电话。
“晚晚,”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能把纪录片里王志刚的部分再加五分钟吗?”他望着桌上的军号,铜身映出他发红的眼眶,“我想让观众看看,他是怎么在战壕里写完这封信的。”
苏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林默听见键盘敲击声——她肯定在查拍摄计划。
“可以,”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明天我就联系后期,用你描述的场景做动画还原。”
挂了电话,林默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是周晓明发来的消息:“查到了。”
市档案馆的资料室里,周晓明推了推眼镜,手指点在泛黄的战斗日志上:“松骨峰战役三营七连,1950年11月3日,战士王志刚于火线递交入党申请书。”他翻到下一页,“次日晨,七连打退敌人五次冲锋,王志刚同志在第三次防御战中牺牲,时年二十一岁。”
林默的手指抚过日志上的签名,“记录人:张大山”——这是前文中张大爷的名字。
他突然想起白天展馆里,张大爷刻下“1953”时颤抖的手,原来老人不仅是战友,更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
“还有这个。”周晓明又抽出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封皱巴巴的家信,“老王的遗物里找到的,他让王志刚转交的。”信纸边缘有焦痕,“小王牺牲时,这信还在他衣袋里。”
林默捧着两封信,眼泪砸在牛皮纸上。
原来王志刚最后攥着的不只是自己的申请书,还有战友的托付——他用生命守护了两重信仰。
《号角长鸣·王志刚篇》的热度在三天后达到顶峰。
苏晚的手机不断弹出消息:微博话题“火线入党的青春誓言”阅读量破十亿,抖音上#我想加入中国共产党 的挑战视频有百万条,其中点赞最高的是个大学生举着王志刚的申请书照片:“他二十一岁为信仰赴死,我二十一岁为信仰而生。”
“林老师,你看!”李红梅举着平板冲进修复室,屏幕上是某高校官微:“本周起,‘红色信仰’主题党课将走进每间教室,首讲内容:王志刚的入党申请书。”她眼睛发亮,“他们还联系了博物馆,想借原件做巡回展览。”
林默望着桌上的申请书,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血渍和墨迹都泛着暖光。
深夜,他坐在修复台前,怀表突然在掌心发烫。
他轻轻打开表盖,内侧的刻字不知何时多了一行:“信仰印记·初阶”。
“请党考验我!”
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年轻的青涩,像极了投影里王志刚抬头笑的模样。
林默摸着表盖上的新字,忽然想起白天在展馆,有个扎马尾的姑娘盯着申请书看了很久,最后红着眼圈在留言本上写:“您未寄出的誓言,我们替您实现。”
雨停了。
林默抱着军号走到新布置的展柜前,申请书被精心装裱在玻璃下,旁边是老王的家信、张大爷的刻刀,还有小张后来寄到连部的入党申请书——那是他替王志刚交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新邮件通知。
林默打开看,标题是:“全国青年党员发展培训班邀请函”。
他望着展柜里的信纸,第一次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不是怀表的热度,是更烫、更烈的东西。
玻璃上倒映出他的影子,和军号里那个举着军礼的身影渐渐重叠。
林默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怀表的温度。
他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