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听到秦溪的呼唤,抬起头,看着秦溪,又看看地上那女孩如同尸体般的样子。
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了,只能向秦溪耸耸肩。
老张低头看了眼身上,忽然脱下了自己的短袖外套,蹲下身子,轻轻盖在了女人身上。
昔侩和秦溪立刻一左一右上前,试着扶起这个瘫倒的女人。
“先别急着扶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栅栏外传来。
三人悚然一惊,猛地转头!
一道苍白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那片摇曳烛光处。
宁芊双臂抱胸,黑刀从臂弯间露出一点弧度。
她没有看囚笼里的女人,也没有看三人。
她那目光,越过栅栏,看着前方。
看向走廊更深的尽头。
侧脸在昏黄下,耳廓轻微地翕动,仿佛在捕捉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竖瞳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三人顺着宁芊的视线望去。
走廊深处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微弱烛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宁芊慢慢抬起手臂,笔直地指向幽暗深处。
“你们,去看看这些栅栏的后面。” 她的目光从黑暗头收回,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秦溪身上。
“然后,去最深处看看。”
秦溪紧了紧滚烫的烛台,油烫着皮肤也毫无知觉。
她避开了脚下气息微弱的女人,慢慢起身,脚步虚浮地迈出了栅栏。
老张也跟了出来。
狭窄的走廊,仿佛一条墓地的甬道。
空气粘稠,每一次呼吸都是吞咽泥浆。
烛光微弱,勉强照亮脚下粗糙的的砖地和两侧栅栏。
黑暗在光晕边缘蠢蠢欲动。
秦溪端着烛台,脚步沉重地挪到右侧第一扇栅栏前。火光跳跃着,艰难地刺破门后的黑暗。
她猛地捂住了嘴。
视线所及,是蠕动的肉体。
皆是赤身裸体,皮肤肮脏,沾满了粪便。
这些栅栏后的人,毛发久未经修剪、肆意生长,已经分不清男女,她们蜷缩在角落里,像一群被随意抛弃在这的垃圾。
有的眼窝深陷,空洞地反射着烛光,有的望向虚空,有的干脆紧闭着,毫无反应。
弥漫着浓郁的酸臭。
秦溪的心脏被狠狠攥住。
她快步走向下一个栅栏。
同样的景象,更加拥挤。
角落里堆着异常干净的骨头,几只肥硕的老鼠吱吱叫着,在那些毫无反应的肢体间穿梭。
再下一个,再下一个……
重复着绝望。
每一个囚笼里,都是一个或几个活着的人。
她们被剥夺了衣物、尊严。
只剩下一具躯壳。
十几个?或许更多。
粗略看去,至少有十余个这样的“人”被囚禁于此。
老张站在另一侧的栅栏前,目光呆滞地扫过。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拳头攥得发响。
猛地一拳砸在粗糙的墙上!
砰!
闷响回荡。
“这帮狗娘养的畜牲!操!”
吼声,带着力量,充满了愤怒和无力。
他低着头,肩膀起伏着,不敢再看栅栏后那些惨状,多看一秒,那绝望就会顺着视线钻进他的心底。
昔侩甚至都忘了捂鼻子,任由鲜血流过嘴唇。
他瞪着眼睛,声音极度的愤怒、破音,指着那些囚笼大吼,“这他妈还是人干的事嘛?这不是把人当猪羊用了嘛?!”
秦溪紧闭着眼,额角青筋剧鼓胀,滚烫的蜡油滴在手背上,一片红痕。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睁开眼,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只是投向走廊深处那片昏暗。
烛光,移向了左侧的最后一道栅栏。
一寸寸渗透进去。
秦溪骤然僵住,一双眼睛瞪大了。
瞳孔在火光下收缩。
栅栏深处,一个人形,呈一个扭曲的“大”字瘫在污秽的地上。
他的脸,正正地朝着栅栏外。
是一个男人。
或者说,曾经是一个男人。
骨架嶙峋、皮肤裹骨、肌肉萎缩、皮肤灰败,浑身都布满了污秽。
他的膝盖以下,空的。
两条小腿的皮肉,被某种粗暴的钝器硬生生劈砍、撕扯,只剩下两条裸露的森白胫骨,突兀地戳在光线下。
膝盖上方残留的皮肉,伤口翻卷着,布满了凝固的烫伤,像是用烙铁直接摁上止血。
高温下的皮肉,焦黑粘连。
秦溪的手颤抖着,烛光也随之晃动。
她将手中的烛台又往前探了几寸。
光线艰难地推向上身。
烛泪泼洒出来。
男人的双臂……同样只剩下骨架。
前臂的肉也被剔除了,只剩下惨白的尺骨,无力地耷拉在两侧。
只在肩膀连接处,还残留着一小片干瘪的暗肉。
这是枯树上,被砍伐后,最后一点要掉不掉的皮。
他的下体……惨不忍睹。
只剩下一个丑陋、烫伤的创口。
这是一个被活生生削成了“人彘”的存在。
一个人世间,仍在呼吸的解剖标本。
“呃……”
黑暗中,那颗低垂的头被烛光惊动,喉咙深处挤出一点破碎的声音。
他唯一能动的脖颈,吃力地地向上抬起角度。
一张虚弱的脸在烛光下显现。
凌乱的胡茬爬满了凹陷的双颊。
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浑浊不堪,像两颗破裂的玻璃弹珠。
疲惫、麻木地穿透黑暗,望向栅栏外。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期待,只有一片荒芜。
秦溪仿佛被那目光刺穿了。
她张了张嘴,那句在绝境中鼓舞人心的“我救你”,此刻却沉重得像一块巨大的顽石,死死地卡在咽喉,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身后的老张和昔侩,僵硬地站在两侧。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到那双空洞眼睛时,所有的愤怒,都消失了。
只剩下沉默。
老张的拳头无力地松开。
就在这死寂得,只剩下远处老鼠窜动声的时刻——
“杀……了……我……”
一道声音响起。
压抑、微弱,分不清是风,还是残烛的呜咽。
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腐臭,字字砸在三个人的耳膜。
那“大”字躺在地上的男人,嘴唇缓慢地张合。
他那刚刚抬起一点点的头颅,似乎耗尽了力气,沉沉落回地面。
他只能用那双浑浊的的眼,死死地斜视着,眼珠锁住栅栏外秦溪的轮廓。
那目光里,痛苦像熔岩在蔓延。
哀求,浓烈地穿透浑浊,刺过来。
那是对湮灭,对得到永远安宁的,最卑微的恳求。
秦溪沉默地站在那里。
她的目光像是被烫伤一样,飞快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