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带来的狂喜与激动,在随后的几天里,逐渐沉淀为一种具体而微的、带着甜蜜的忙碌。家里的气氛,像是被注入了温暖的阳光,明亮而充满希望,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即将送子远行的不舍与骄傲。
庆祝的家宴过后,母亲王淑芬便正式进入了“战备状态”。对她而言,为儿子准备行囊,是一件头等大事,其郑重程度不亚于操办一场重要的仪式。
这天一大早,王淑芬就从柜子深处翻出了几个巨大的、红蓝白条纹的尼龙编织袋,以及一个看起来颇为结实的黑色行李箱。她将这些摊在客厅中央,如同将军在审视自己的战场。
“小墨,过来看看,”王淑芬招呼着刚晨练回来的陈墨,手里拿着一份她自己手写的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列满了项目,“妈给你捋一捋,看还缺啥不。”
陈墨擦着汗,走过去,目光扫过那份清单,心里不禁莞尔。清单之详尽,几乎囊括了一个家庭能想到的所有生活必需品:
衣物类: 秋衣秋裤(两套)、厚毛衣(两件,担心西安冬天冷)、棉裤(一条,被陈墨坚决否决了)、羽绒服(一件,坚持要带)、牛仔裤、运动裤、衬衫、t恤、内衣袜子若干、拖鞋、运动鞋、皮鞋……
床上用品类:全新弹好的棉花被(一床厚,一床薄)、褥子、床单被套枕套(两套,换洗)、蚊帐、枕头……
生活用品类:暖水瓶、脸盆(两个,洗脸洗脚分开)、水桶、衣架、肥皂、香皂、洗发水、牙膏牙刷、毛巾(多条)、针线包、常用药品(感冒药、肠胃药、创可贴)……
学习用品类:笔记本、钢笔、铅笔、橡皮、尺规……
“妈,”陈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指着那床厚重的棉花被和棉裤,“西安冬天是有暖气,室内很暖和,用不上这么厚的被子,更别说棉裤了。带过去占地方,也没地方放。”
“有暖气?”王淑芬将信将疑,“那万一暖气不热呢?听说北方可冷了,不比咱们这儿湿冷差。带着,有备无患!”
“真的用不上。”陈墨耐心解释,“学校发的或者在学校买一套床品就行了,轻便。这些大件的,都不需要带。”
他好说歹说,才勉强让母亲放弃了棉花被、棉裤和褥子这几样“重型装备”,但母亲坚持要将那床崭新的、据说棉花弹得特别蓬松的薄被塞进去。“这个必须带!学校买的哪有自己家做的舒服?晚上盖着,就跟在家一样。”
陈墨看着母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这是她表达爱与牵挂的方式,便不再坚持,任由她将那床充满了阳光味道的薄被仔细地叠好,压实,放入最大的那个编织袋中。
接着是衣物。王淑芬几乎将陈墨的衣柜清空了一半,不停地往袋子里塞。“这件穿着精神,得带!”“这件是新的,还没穿过,到学校穿!”“多带几件,换洗方便,听说大学里学习忙,没空天天洗衣服……”
陈墨不得不再次介入,进行“精简”工作。他挑拣出一些过于老旧、或者款式明显不符合他如今审美的衣服放在一边,只保留了一些基本款和几件质量较好的。“妈,衣服不够可以在那边买,现在网购也方便。带太多反而是负担。”
王淑芬看着被儿子挑出来的衣服,有些心疼,仿佛少带一件衣服,儿子在学校就会挨冻受委屈一般。但看着儿子条理清晰、主意正定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只是嘴里还不住地念叨:“那到了学校,缺什么一定马上买,别省钱……”
与母亲事无巨细、恨不能将整个家都打包带走的风格不同,父亲陈建国的表达则更为内敛和实际。
晚饭后,陈建国将陈墨叫到里屋,关上门。他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神色郑重地递给陈墨。
“小墨,这里是五千块钱。”陈建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拿着。学费要是自己不够,就从这里出。要是够了,这就当你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到了大学,别亏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但也别乱花。学习是正事,跟同学处好关系……”
他看着儿子,目光复杂,有骄傲,有不舍,更有一种儿子即将真正独立的怅然若失。这五千块钱,几乎是家里以往小半年的积蓄,是他和妻子省吃俭用,一点一点攒下来的。虽然儿子说了有钱,但他觉得,作为父亲,这是他必须尽到的责任和义务。
陈墨看着父亲递过来的信封,那信封边缘因为反复摩挲而有些起毛,他能想象父亲是如何一点点将钱攒起来,又如何小心翼翼地保管。他的鼻尖微微发酸。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迎着父亲的目光,语气平和却无比坚定:“爸,这钱你和我妈留着。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手里的钱,足够覆盖大学所有的费用,而且绰绰有余。你们辛苦了大半辈子,该享享福了。以后,家里的事,有我。”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钱,你们拿去添置些新家具,或者给我妈买几件好衣服。家里以后的开销,我也会负责。你们儿子,现在有能力了。”
陈建国举着信封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儿子清澈而自信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或虚荣,只有坦然的承担。他嘴唇嚅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那只布满老茧的手,缓缓收了回去,将信封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有些发白。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再次拍了拍陈墨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许多,充满了感慨:“好,好……我儿子,是真的长大了。爸……信你。”
这一刻,父子之间完成了一种无声的交接。家庭的支柱,正在悄然转移。
除了应对父母的关爱,陈墨自己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他去了趟县城最大的数码城,为自己购置了一台配置相当不错的笔记本电脑。这在2010年,对于大学生来说,还算是比较奢侈的装备。但他需要它来处理“衣品轩”的事务、查阅资料、进行投资分析,甚至开始构思一些未来的项目。同时,他也为赵凯物色了几款性价比高的配置单,准备到时候带他去买。
他将自己的银行卡、身份证、录取通知书等重要文件,集中放在一个专用的防水文件袋里。又去照相馆加印了几版一寸、两寸证件照,以备不时之需。
他还抽空去了一趟延州中学,看了看妹妹陈欣雨和楚雨柔,给她们留下了一些生活费和学习资料,再次叮嘱她们要互相照顾,努力学习。
晚上,他独自在房间时,会打开电脑,登录股票账户。他重仓的那两只“妖股”依旧保持着强劲的上涨势头,账户总资产已经逼近一个让他前世难以想象的数字。他冷静地看着盘面,没有任何操作,计划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部分套现,作为他大学期间商业布局的更雄厚的资本。
他也关注着“衣品轩”的运营情况,与苏晚晴沟通了后续他上学后的交接事宜,确保店铺在他离开后也能正常运转。
每一个编织袋被慢慢填满,每一件物品被打上标记,每一份文件被妥善收纳……这个过程,仿佛是将过往的生活一点点打包、封存,然后预备着,运往一个全新的、未知的起点。
母亲的爱,细致到一双袜子;父亲的关怀,沉重到一沓纸币;而他自己准备的,则是面向未来的武器与蓝图。
行囊,不仅仅是衣物和生活用品,更承载着家人的牵挂与期望,也装着他自己的野心与梦想。
当所有的物品最终被分门别类地塞进那个巨大的行李箱和两个编织袋后,它们静静地立在房间的角落,像整装待发的士兵。
陈墨站在它们面前,知道,离家的时刻,真的近了。而父母那骄傲又担忧的目光,也将成为他行囊里,最柔软也最沉重的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