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的日子,过得缓慢而充实,却又仿佛弹指一挥间。
陈巧儿的伤在花七姑的悉心照料下,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内息仍需调养,不可妄动真气。而那怪老头——鲁大师,自那日审视过后,便再没给过她们什么好脸色,每日里不是对着他那堆木头、金属敲敲打打,便是背着他的大葫芦,不知去谷中何处寻觅材料,只丢些简单的活计给她们,美其名曰“换口饭吃”。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简陋的木屋前投下斑驳的光影。花七姑坐在一旁,安静地分拣着这几日采集来的草药,动作轻柔而专注。陈巧儿却有些坐不住,内伤未愈不能大动,鲁大师丢给她的那些打磨木楔、清理工具的活计又实在枯燥。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次次飘向鲁大师那间半敞着门的工坊。
工坊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和半成品,凌乱却自有一种奇异的秩序。最引她注目的,是角落一个废弃的纺锤,结构颇为精巧,但核心的转轴部分似乎有些问题,转动起来滞涩不堪,被鲁大师嫌弃地丢在一边。
陈巧儿看着那纺锤,脑子里属于现代工程师的那部分知识开始自动运转。力学原理、轴承结构、摩擦系数……一个个术语在她脑海中跳跃。她想起大学时在机械原理课上见过的那些简化模型,想起为了某个课程设计翻阅过的古籍资料里,似乎也有类似的巧思。
一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涟漪。
她悄悄起身,在鲁大师堆放边角料的地方翻找起来。一些光滑的小木棍,几片薄而坚韧的竹片,甚至还有几颗被打磨得还算圆润的小石子。她又寻来一小块质地较软的松木。
“巧儿,你做什么呢?莫要乱动大师的东西。”花七姑见她举动,轻声提醒,眸中带着些许担忧。
“七姑放心,我就是手痒,弄个小玩意儿,不碍事的。”陈巧儿回头,朝她狡黠地眨眨眼。穿越前,她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实验室里捣鼓各种模型是常态,如今这“职业病”倒是又犯了。
她拿着这些“破烂”,回到屋前的石凳上,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巧匕首——这是花七姑给她防身用的,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加工工具。她回忆着那废弃纺锤的结构,结合脑中的现代知识,开始削制。
先用松木块削出一个基座,在上面精心挖出浅浅的凹槽。然后将小木棍削得更圆滑,作为转轴。最关键的是“轴承”部分,她将两颗小石子嵌在基座凹槽的两端,利用石子天然的圆润来减少摩擦。又用薄竹片制作了几个小巧的叶片,固定在转轴上。没有金属弹簧,她便用富有弹性的细藤皮代替,巧妙地卡在结构之间,起到助力和稳定的作用。
她的动作算不上多么熟练,匕首运用间甚至有些生疏,但那份专注,那份对结构和力学的精准把握,却让一旁的花七姑渐渐看入了神。她从未见过有人能用如此简陋的材料,如此专注的神情,去构建一个她完全看不懂,却又觉得莫名和谐的东西。
时间在陈巧儿的指尖悄然流逝。当夕阳开始将天边染上一抹橙红时,她手中那个完全由木、竹、石、藤皮构成的小装置,终于完成了。
它只有巴掌大小,结构裸露,谈不上美观,甚至有些粗糙。陈巧儿将它放在一块略微倾斜的光滑石板上,轻轻拨动那竹片制作的叶片。
奇迹发生了。
那小小的转轴带着叶片,开始顺畅地旋转起来,速度均匀,发出的声响极小,远比鲁大师那个废弃的纺锤要流畅安静得多。它依靠着微小的坡度和自身结构的优化,持续转动了十几圈才缓缓停下。
“成了!”陈巧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笑容,像个完成了恶作剧的孩子。她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这种将现代基础力学知识应用于古代工艺的尝试,让她找回了些许熟悉的成就感。
花七姑凑近前来,美目中满是惊奇:“巧儿,这是何物?转动起来,竟如此丝滑省力?”
“算是个…小小的演示模型吧。”陈巧儿笑道,“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减少了不必要的摩擦……”她下意识地用了几个现代术语,见花七姑面露困惑,才赶紧打住,换了些更通俗的说法解释。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在捣鼓什么?”
两人一惊,回头只见鲁大师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肩上依旧背着那个大葫芦,脸上沾着些木屑,眉头紧锁,目光如电,直射向陈巧儿手中那个还在微微颤动的小玩意儿。
陈巧儿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想将东西藏到身后。
“拿出来!”鲁大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巧儿只得硬着头皮,将那小小的模型递了过去。
鲁大师接过,粗糙的手指在那粗糙的木料和石子上摩挲着,眼神先是惯常的不屑与审视,但很快,那不屑慢慢褪去,审视变成了探究。他反复看着那利用石子作为支点的简易“轴承”结构,看着那利用藤皮弹性的巧妙设计,看着整体构成的流畅运转基础。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花七姑紧张地握住了陈巧儿的手。
良久,鲁大师猛地抬起头,那双之前一直浑浊、不耐烦的眼睛里,此刻迸发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紧紧盯住陈巧儿,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看到她灵魂深处去。
“这东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震动,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省力运转的法子,还有这取巧的结构……谁教你的?”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压在陈巧儿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说!你师承何人?!”
夕阳的余晖将鲁大师的身影拉得很长,他那震惊而锐利的目光,像两把钩子,牢牢锁住了陈巧儿。山谷傍晚的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滞。陈巧儿面对这直指核心的质问,心中警铃大作,她的来历,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此刻,却因为这无心之举,被推到了悬崖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