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灯火,再次彻夜未熄。葛天工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顽固,以及钦天监监正战战兢兢推算出的“二三月凶兆”,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雍正心头,更催生出一种被无形丝线牵引、一步步走向预设陷阱的焦躁。他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但“明镜会”将星象与谋逆如此紧密结合,其心可诛,其策亦不得不防。
粘杆处的刑讯高手轮番上阵,试图撬开葛天工的嘴。鞭笞、烙铁、水刑……各种手段用尽,那老家伙却像是没了痛觉,只在极致的痛苦间隙,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施刑者,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笑声,反复念叨着那句谶语:“帝星飘摇,潜龙出水……时辰将至,尔等……皆为齑粉……”
他的顽强,反而更印证了其心中所藏秘密的重要性。
舒兰没有再去刑讯现场,她知道,对付葛天工这种人,肉体折磨或许已到极限。她将更多精力放在了那张星象绢图和从“静心庄园”搜出的其他图纸、书籍上。她让“灰隼”找来了大量公开的天文历法书籍,甚至包括一些前朝流传下来的、较为冷门的星占学着作,试图从中找到葛天工推演的逻辑脉络,或者……破解其暗示的“时机”。
连续两日的废寝忘食,她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星图和晦涩术语,看得头晕眼花。这个时代的星象学体系庞杂深奥,绝非她一个现代hR总监短时间内能够精通。但她有一个优势——超越时代的逻辑思维和信息筛选能力。
摒弃了那些玄之又玄的吉凶论断,专注于星体运行轨迹本身。她将葛天工绢图上的主要星位标记出来,与官方钦天监的星图进行比对,又查阅了近几十年的天文记录。
一个细微的发现,引起了她的注意。
葛天工图上标注的几颗关键辅星的位置,与官方星图存在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偏差。这种偏差,若非将两张图重叠仔细比对,根本无法察觉。而且,这种偏差似乎……是某种刻意为之的“修正”,使得整个星象格局,更偏向于营造出一种“荧惑守心”的紧张感和“辰星逼宫”的压迫感。
“他在篡改星图?”舒兰心中豁然开朗!葛天工并非在单纯地“推演”天象,他是在依据某种目的,“设计”天象!他利用自己精深的专业知识,对真实的星图进行了微调,人为制造出一个“凶兆”,并试图让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人)相信,这个“凶兆”将在特定时间应验!
其目的何在?是为了凝聚内部信念?还是为了蛊惑外界?或者……两者皆有?
这个发现让她精神大振。她立刻将自己的推断禀报雍正。
“篡改星图?”雍正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好个贼子!竟敢如此欺天!”
如果星象是人为“设计”的,那么所谓的“凶兆”和“特定时机”,其威胁性就大打折扣,至少,其“天命所归”的神秘面纱被撕开了一角。
“即便如此,他们选定‘二三月’间,也必然有所依据。”舒兰冷静分析,“这个时间点,或许并非完全基于虚假星象,可能结合了其他因素,比如……江南漕运开春后的繁忙季?西北冰雪消融后的用兵可能?或者……朝廷某些固定的、重要的典礼时日?”
雍正踱步沉思:“开春之后,朝廷确有祭祀天地、亲耕耤田等大典……若是他们在这些场合制造事端……”
就在这时,苏培盛神色慌张地小跑进来,噗通跪地:“皇上!娘娘!不好了!粘杆处大牢……葛天工他……他死了!”
“什么?!”雍正和舒兰同时变色。
“怎么回事?!”“灰隼”是干什么吃的!”雍正勃然大怒。
“回……回皇上,”苏培盛声音发颤,“据报,葛天工是……是咬舌自尽的。他不知何时,竟偷偷磨断了捆缚手腕的绳索……等守卫发现异常时,已然……气绝身亡!”
咬舌自尽!磨断绳索!一个被严密看管、身受重刑的老者,如何能做到?!
养心殿内一片死寂。葛天工的死,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更令人心悸的波澜。这背后,显然还有他们未曾察觉的内应或疏漏!
“查!给朕彻查粘杆处大牢所有当值人员!”雍正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灰隼”很快带来了初步调查结果:负责看守葛天工的两名侍卫,一人被发现昏迷在牢房外的角落里,后颈有重击痕迹;另一人则坚称自己只是片刻走神,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而葛天工手腕上的牛筋绳,断口处有被某种极纤细、极锋利的工具反复切割的痕迹。
有内鬼!而且,这内鬼不仅能潜入守卫森严的粘杆处大牢,还能在关键时刻协助葛天工自杀!
这个消息,让雍正和舒兰的心都沉了下去。粘杆处是他最信任的耳目和爪牙,若这里都被渗透,那紫禁城内,还有何处是安全的?!
葛天工的死,带走了一部分秘密,但也留下了一个更清晰的警示——“明镜会”在宫内的渗透,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隐蔽。
“皇上,”舒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葛天工虽死,但他留下的星图和我们之前的推断,仍是重要线索。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自杀,或许本身也是一种信号——他认为,或者他背后的人认为,计划已经不可逆转,他的使命已经完成,或者……他在用死亡保护某个更重要的秘密或人。”
雍正脸色铁青,眼中是滔天的怒意和一丝被挑战权威的冰冷。“很好……看来,朕对他们,还是太仁慈了。”
他走到御案前,提笔的手稳如磐石,落下的朱批却带着凛冽的杀意:
“粘杆处内部,由上至下,给朕彻底清洗一遍!凡有嫌疑者,一律严审!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宫内所有人员,无论品级高低,三日之内,重新核查背景,尤其是与已故温僖贵妃、钮祜禄氏、永昌伯府、乃至江南籍贯者,给朕重点排查!”
“告诉李卫,江南行动,再提前!朕给他最大权限,遇有抵抗,格杀勿论!务必在年关之前,给朕将江南的烂疮,剜干净!”
一道道血色弥漫的旨意,如同出鞘的利剑,从养心殿呼啸而出。紫禁城内,瞬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舒兰知道,这是不得已的雷霆手段。内忧外患之下,唯有以更强大的暴力,才能粉碎阴谋,稳住局势。
她走到雍正身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轻声道:“皇上,越是如此,我们越要稳住。葛天工死了,星图的秘密我们已窥破一部分。现在,主动权依然在我们手中。”
雍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舒兰,你说得对。”他声音低沉,“这盘棋,还没下完。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刀子快,还是朕的网密!”
他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星辰寥落,却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星移斗转,暗流汹涌。葛天工用死亡投下的这枚石子,究竟会激起怎样的连锁反应?而那把依然不知所踪的“千机匣”,以及“明镜会”最终的计划,又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浮出水面?
养心殿的烛火,在深秋的寒夜里,顽强地燃烧着,照亮着帝后二人凝重而坚定的面容。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暗战,进入了最残酷、也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