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调换过的“正常”药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乌雅贵人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当贴身宫女将按照新方子抓来的药包呈到她面前时，乌雅贵人只是随意瞥了一眼，脸色瞬间煞白，捏着团扇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强作镇定地挥退宫女，独自对着那包药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剂量不对！全都对了！
这看似“正确”的方子，在她眼里，不啻于一道最严厉的催命符。它只意味着一件事——她与钱太医那条极其隐秘的单线联络，暴露了！皇后不仅截获了信息，还以一种近乎戏谑的方式，将“我知道你干了什么”这个事实，明晃晃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一种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迅速爬满全身。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粘在蛛网上的飞虫，所有的挣扎都在猎手冷静的注视下，显得可笑而徒劳。坤宁宫那位看似温婉的皇后，手段竟如此凌厉可怖！
她不敢销毁药方，那会成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铁证。她也不敢有任何异动，生怕暗处监视的眼睛立刻就会扑上来。她只能像一座僵硬的雕塑，困在承乾宫这方华丽的囚笼里，等待着未知的审判，或者……等待着那个最终指令的到来。
然而，指令迟迟不来。永昌伯府那条线断了，钱太医这条线也断了，她如同断线的风筝，飘摇在风暴将至的天空，孤立无援。这种被抛弃、被置于险境的绝望，几乎要将她逼疯。
承乾宫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宫人们发现，乌雅贵人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对着窗外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眼神空洞；有时又会无端地发怒，摔打器物，旋即又恢复那副温顺模样，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幻觉。那份刻意维持的沉静，已然出现了裂痕。
“灰隼”将这一切详尽地汇报给舒兰。
“她在恐惧，也在等待。”舒兰听完，神色平静无波，“恐惧让她方寸渐乱，等待则说明，她背后的人，还没有放弃她，或者……忌辰大典的计划，她仍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娘娘，是否要再添一把火？”“灰隼”请示。
舒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过犹不及。逼得太紧，她可能选择自尽，或者做出更疯狂的举动，反而打乱我们的部署。现在这样正好，让她活在恐惧和不确定中，这种精神上的煎熬，本身就是最有效的削弱。”
她顿了顿，吩咐道：“继续保持高压监控，但不必再有任何主动刺激。重点排查她近期接触过的所有物品，尤其是……有没有试图向外传递新的信息。”
“嗻。”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关于江南漕帮和那批弩机部件的调查，也有了新的进展。李卫通过交叉审讯和物证比对，基本确认，那批精良的弩机部件，来源指向西南某个与朝廷若即若离的土司势力。该土司领地内盛产一种特殊铁矿，且世代相传着精湛的兵器铸造手艺。
“其心可诛！”雍正将李卫的密报摔在桌上，怒极反笑，“勾结土司，私造军械！他们这是不仅要朕的命，还想搅乱朕的江山！”
舒兰替他斟了杯降火的菊花茶，缓声道：“皇上息怒。如今证据链越来越完整，从江南的资金、货物，到京城的白手套（永昌伯府）、宫内暗棋（乌雅氏），再到可能的外部武力支持（西南土司），‘明镜会’的 network 已大致清晰。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找到那个将这些力量串联起来的核心人物，以及他们在忌辰大典上的具体行动计划。”
雍正接过茶盏，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忌辰大典……朕已让胤祥和隆科多布下天罗地网。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乌雅氏还在宫内，她就像一颗毒瘤，不知何时会化脓溃烂。”
“正因为她在宫内，我们才更有机会。”舒兰目光沉静，“她是他们最后，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步棋。只要看紧她，就不怕抓不到狐狸尾巴。而且，臣妾怀疑，他们的计划，恐怕不仅仅是简单的行刺。”
“哦？”雍正挑眉。
“皇上想想，他们处心积虑，勾结土司，弄来弩机，又备下如此多的毒药。若只为行刺，方法多的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臣妾以为，他们或许是想制造一场……足以震动天下、质疑皇上统治合法性的大混乱。”舒兰分析道，“比如，在祭坛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制造‘天罚’或‘神迹’之类的异象，再配合流言，动摇民心根基。”
雍正眼神一凛。舒兰的推测，并非没有可能。历朝历代，利用宗教或迷信手段蛊惑人心、制造叛乱的事件，屡见不鲜。
“朕明白了。”雍正声音低沉，“看来，这场忌辰大典，不仅是祭奠皇考，更是朕与这些逆贼的决战之地！”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紫禁城舆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祭坛、宫门、各条通道。
“传朕密旨，大典当日，所有参与祭祀的宗室王公、文武百官，皆需经过严格搜查，不得携带任何可疑物品入场。祭坛周围三丈之内，除朕与执礼太监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加派粘杆处好手，混入侍卫和太监之中，重点盯防所有可能接触祭品、礼器的人员。”
一道道指令从养心殿发出，整个紫禁城的防卫力量如同精密的仪器，开始为那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最后的调整与准备。
坤宁宫内，舒兰也在进行着她的部署。她以“确保大典期间后宫安稳”为由，再次召集内务府和宫中各位管事，重申宫规，严明纪律，尤其强调了各宫人员不得随意走动，所有物品出入必须严格记录。
她甚至亲自去了一趟弘历的住处，仔细检查了周边的安保，并特意挑选了几名绝对忠心的嬷嬷和太监，再三叮嘱他们务必护好阿哥安全。
夜色渐深，舒兰站在坤宁宫的庭院中，仰头望着漫天星斗。紫禁城的夜空，美丽而深邃，却隐藏着无尽的杀机。
乌雅贵人如同惊弓之鸟，在承乾宫内坐立不安；雍正在前朝运筹帷幄，布下天罗地网；而她，则在这九重宫阙之内，稳住后方，静待时机。
“快了……”她低声自语，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这场戏，就快要唱到高潮了。”
她转身走回殿内，灯火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坚定。无论风暴多么猛烈，她都已做好准备，与她的帝王一起，直面一切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