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中又滑过几日。朝堂上下,关于太子的流言已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几乎公开的讨论,弹劾太子及其党羽的奏折在康熙的御案上堆成了小山。
胤禛依旧每日上朝、办差,神情冷峻,不多言一词。他将所有关于太子的罪证,包括江南税银案的疑点与胤祥查到的线索,都整理成了条理清晰的密折,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亲手呈递给了康熙。
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陈述事实。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任何多余的言辞都是画蛇添足。皇阿玛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而不是情绪化的控诉。
那日早朝,气氛格外凝重。康熙高踞龙椅之上,面色沉静,目光却如古井寒潭,扫过丹陛下的每一个儿子,每一个臣工。太子胤礽站在最前方,身形微微佝偻,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
没有预兆,没有激烈的争吵。康熙在听完几件寻常政务后,忽然沉默下来。整个乾清宫落针可闻,连官员们压抑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然后,康熙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九霄云外的威严与冰冷,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开始历数太子胤礽的罪状。从“秉性凶恶”、“暴虐淫乱”到“纵容属下”、“窥探帝踪”,再到“不法祖德,不遵朕训”……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胤礽的身上,也砸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上。
胤禛垂首静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也能听到身旁其他皇子或粗重或急促的呼吸。他用眼角余光瞥见,站在前方的胤礽,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最终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口中断断续续地喊着:“皇阿玛……儿臣冤枉……皇阿玛……”
康熙看都未看他一眼,继续用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宣读了最终的判决:
“……废黜其皇太子之位,即行拘执,送咸安宫严加看守,非诏不得出。其太子册宝,即刻收缴!”
“着诸皇子、王公大臣、文武官员,于乾清门外跪听旨意!”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边:“太祖、太宗之子孙,若有堪承继者,朕虽死,亦含笑九泉矣!”
“堪承继者”!
这四个字,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乾清宫内无数双原本低垂的眼睛。希望、野心、算计、恐惧……种种情绪在无声的目光交汇中激烈碰撞。
胤礽像一滩烂泥般被侍卫拖了下去,那凄厉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朝臣们如同潮水般退向乾清门外,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胤禛随着众人跪下,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砖,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沉重。
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更加混乱、也更加危险的时代,开始了。
下朝回府的路上,胤禛坐在马车中,依旧能感受到自己指尖的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亲身参与并见证了历史转折的震撼。
王府门前,舒兰早已等候在那里。她看到他马车回来,看到他下车时那比往日更加冷硬、却也透着一丝疲惫的面容,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有多问,只是迎上前,与他并肩走入府内。
直到书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胤禛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在椅中坐下,闭上了眼睛。
“爷……”舒兰轻唤一声,将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他手边。
胤禛睁开眼,接过茶盏,却没有喝。看向舒兰,将早朝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康熙宣读罪状,到太子瘫倒,再到那石破天惊的“堪承继者”。
舒兰静静地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也是波澜起伏。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封建王朝最核心的继承秩序被彻底打破,那种冲击力依旧难以言喻。
“皇阿玛最后那句话……”舒兰沉吟道,“是将所有皇子,都放在了火上烤。”
“不错。”胤禛声音沙哑,“从今日起,再无太子挡在前面。所有的明枪暗箭,都将直接指向每一个有可能‘堪承继’的人。”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舒兰,“我们这艘‘铁甲舰’,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开始。”
舒兰走到他身边,将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力量。
“爷,我们早已准备好了,不是吗?”她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乱局之中,方显英雄本色。我们只需牢记‘不争是争’,脚踏实地,办好皇阿玛交办的每一件差事。那把龙椅,不是抢来的,是皇阿玛权衡利弊之后,认为只有您坐上去,才能让这江山最稳当,才会交给您的。”
胤禛反手握住她的手,那温软的触感是他在这冰冷权谋斗争中唯一的暖源。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废太子的诏书如同撕开了最后一道伪装,九龙夺嫡的惨烈序幕,由此正式拉开。而他和他的福晋,必将携手,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