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防疫章程商议”果然只是个由头。舒兰回到正院不久,胤禛便来了,身后苏培盛还抱着厚厚一摞账册。胤禛的神色比平日更显凝重,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解的疲惫。
“这些是户部部分陈年旧账的副本,”胤禛开门见山,指了指那堆账册,语气沉肃,“账目混乱,积弊甚多,核查起来耗时费力。你整理书卷既有章法,看看能否将这些账目也理出个头绪来?不必涉及具体纠察,只需将收支大类、款项流向、明显矛盾之处归类标注即可。”
舒兰看着那几乎堆成小山的账册,心中巨震。户部账册!这可是涉及国家财政的核心机密!胤禛竟然让她接触这个?这已远远超出了“兴趣爱好”或“后院管理”的范畴,这是将她拉入了前朝政务的边缘地带!是试探?是信任?还是他真的被这些烂账逼得无人可用,以至于要借助她这个“非常规”力量?
无论原因为何,这都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舒兰压下狂跳的心,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问道:“爷,此等机密要务,臣妾接触……是否合宜?恐惹人非议。”
胤禛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只在府中整理,不外传即可。苏培盛会负责往来传递,确保机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况且,这些本就是该见天日的糊涂账,怕什么非议。”
话已至此,舒兰再无推辞的理由。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做好了,她在胤禛心中的地位将无可替代;做不好,或者泄露丝毫,后果不堪设想。
“臣妾遵命。”她郑重应下,“定当竭尽全力,理清脉络,助爷一臂之力。”
胤禛点了点头,没再多言,留下账册便离开了。舒兰独自面对那堆散发着陈旧墨味和尘埃气息的账册,感觉肩头沉甸甸的。这可比整理农书杂记难上千百倍!
她没有急于翻看,而是先绕着那堆账册走了几圈,像一头审视猎物的母狮。这些账册年份不一,格式杂乱,显然出自不同胥吏之手,其混乱程度,堪比一家濒临破产公司的烂账。
舒兰深吸一口气,决定再次祭出她的法宝——标准化和系统化。她找来更大的宣纸,设计了一种更复杂的“账目分析卡片”,包括“年份”、“部门\/项目”、“收入来源\/支出用途”、“金额”、“原始账册页码”、“疑点标注”(如数字涂改、逻辑矛盾、缺失凭证等)多个字段。
然后,她开始了枯燥至极的“审计”工作。一页页地翻阅,将关键信息提炼到卡片上。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数字看得眼花缭乱,不时会发现明显的错误或蹊跷之处:比如同一笔款项重复支出,巨额开销用途模糊,甚至有些页面有撕毁或涂抹的痕迹。
她仿佛能看到,通过这些混乱的账目,一个个蠹虫正趴在国库上吮吸。愤怒之余,她也更加理解了胤禛为何对吏治腐败深恶痛绝。
连续几天,舒兰几乎足不出户,全身心扑在账册上。眼睛熬红了,手腕写酸了。这日清晨,她正对着满桌卡片凝神思索,忽然一阵莫名的反胃感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干呕了两下。
“格格,您怎么了?”云珠连忙上前,轻拍她的后背,脸上先是担忧,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中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您这个月的月信……好像迟了有几日了?”
舒兰猛地一怔,作为现代人,她立刻反应过来。她迅速在脑中计算着日期,心跳骤然加快。难道……那个最重要的‘项目’,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启动了?
次日,初步整理完一小部分账册后,舒兰带着一叠厚厚的分析卡片和一份摘要报告,再次求见胤禛。
书房里,她将成果一一展示,用最简洁的语言说明了自己发现的几类主要问题:款项流向不清、重复报销、原始凭证缺失严重等。她没有妄加评论,只是客观呈现数据。
胤禛看着那些条理清晰的卡片和报告,再对比旁边堆积如山的原始账册,效果一目了然。他沉默地翻看了许久,期间只问了几个关键数字的确认。
最后,他抬起头,看着舒兰,目光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说了两个字:“甚好。”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舒兰知道,她赌赢了第一步。
“后续账册,苏培盛会陆续送来。你按此法继续整理。”胤禛吩咐道,语气中多了几分倚重,“所需人手物力,直接支取。”
“是。”舒兰应下。
退出书房时,她感觉脚步格外轻盈。她不再只是一个管理后宅和慈善项目的福晋,她开始涉足帝国最核心的财政领域,成为了胤禛在处理棘手政务时的一个秘密武器。
然而,伴随着这份特殊信任而来的,是更大的风险。这些账册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一旦风声走漏,她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李侧福晋的宅斗手段,与之相比,简直如同儿戏。真正的惊涛骇浪,或许就隐藏在这看似枯燥的账本数字之中。舒兰握紧了拳头,既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也涌动着迎接挑战的兴奋。这条路,她必须更加小心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