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嫔带着玖鸢住主殿,窗下种着株腊梅,只是此时已无花可赏。
她性子爽利,不像其他嫔妃那般说话绕弯,见皇帝进来,往往刚放下手中的剑,鬓边还沾着些练剑时的细汗。
“皇上来得巧,臣妾刚把剑法理顺了。”
她会笑着递过一杯热茶,茶盏是粗陶的,带着几分江湖气,倒比精致的玉盏更合皇帝的意。
皇帝常坐在窗边看她练剑。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翻飞的剑穗上,划出细碎的金芒。
她的剑招不似男子那般刚猛,却带着女子的灵动,转身时裙裾扫过青砖,像只展翅的白鸟。
“这招‘穿花’,比上次更利落了。”皇帝偶尔点评一句,妙嫔便收剑笑答:
“皇上指点过的,自然得长进。”
更让皇帝乐意常来的,是妙嫔膝下的玖鸢公主。
小公主刚满周岁,穿着件鹅黄的小袄,像只圆滚滚的汤圆,被乳母抱在怀里,见了人便咯咯笑。
皇帝一来,她就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要抱,抓着皇帝的胡须不放,口水蹭得龙袍上都是,皇帝也不恼,只笑着捏她的脸蛋:
“这小丫头,倒比你额娘还胆大。”
妙嫔在旁看着,手里绞着剑穗,眼底漾着柔和的光:
“随她闹吧,再过些日子,想抱都抱不动了。”
玖鸢公主似懂非懂,抓着皇帝的手指往嘴里塞,皇帝便让苏培盛取来些小玩意儿——
拨浪鼓、布老虎,堆满了妙嫔的妆台,惹得宫女们私下议论:
“玖鸢公主这福气,怕是要赶上清婉公主了。”
东偏殿的乐贵人性子也不是静的,更不是什么扭捏的人。
她擅舞剑,会吹笛,也爱摆弄些花草,窗台上摆着几盆迎春,枝桠上已鼓出星星点点的花苞。
皇帝来她这里,多是在傍晚,听她吹一曲新谱的笛,或是看她侍弄花草。
“这迎春得晒足了太阳才肯开。”乐贵人蹲在廊下,给花盆松着土,指尖沾着些泥:
“臣妾记得外祖家乡的坡上,开春满是这黄灿灿的花,看着就热闹。”
皇帝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道:
“比宫里的牡丹如何?”
乐贵人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牡丹富贵,迎春泼辣,各有各的好。”
皇帝朗声笑了:“你这性子,倒真像这迎春花。”
她的笛声也带着股野趣,不似文贵人的笛音那般规整,却多了几分自在。
有时吹到兴头上,会跟着旋律轻轻晃头,发间的素银簪子叮当作响。
皇帝闭目听着,常想起年少时微服出巡,在江南水乡听过的船歌,那般无拘无束。
钟粹宫的热闹,自然也传到了别处——
承乾宫的文贵人依旧埋首书册,只是写诗时,偶尔会在“春”字旁边多描两笔;
储秀宫的晴常在喜爱与欣嫔和淑和公主玩九连环,笑着说:
“大公主真真是厉害,这九连环我可是解了好几天,大公主竟只靠着这几日下学后的时间便解开了!”
翊坤宫的华贵妃听周宁海回禀时,正看着清婉公主写字,只淡淡道:“皇上喜欢新鲜,且玖鸢也是个讨喜的性子,得了皇上的偏爱,也是常情。”
转眼到了二月,御花园的迎春开得泼泼洒洒,黄灿灿的花缀满枝头,像撒了一地碎金。
这日清晨,乐贵人的贴身宫女忽然急匆匆跑到景仁宫,又转去翊坤宫,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神色——
乐贵人晨起时犯恶心,太医诊脉后,竟说是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消息传开,钟粹宫顿时成了各宫瞩目的焦点。
皇后虽身子不适,也让人送来了安胎的补品,语气里带着几分温和:“让乐贵人好生静养,缺什么尽管开口。”
皇贵妃年世兰则派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过去,叮嘱道:“头三个月最要紧,饮食起居都得仔细,别出半点差错。”
皇帝得了信,下了朝便直奔钟粹宫。
乐贵人正靠在软榻上,脸色还有些苍白,见他进来便想起身,被皇帝按住:“快躺着,仔细动了胎气。”
他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怎么不早说?”
乐贵人笑了笑:“前几日以为是风寒,不敢惊动皇上。”
旁边的小几上,摆着太医开的安胎药方,还有碗刚炖好给端过来的燕窝。
皇帝拿起药方看了看,又让苏培盛去太医院叮嘱:“多派几个稳妥的太医,轮流过来照看。”
乐贵人心里暖烘烘的,轻声道:“皇上不必这般费心,嫔妾会好好的。”
妙嫔抱着玖鸢公主过来探望,小公主伸出手要抓乐贵人的衣襟,乐贵人也欲伸手去接,被妙嫔按住:“妹妹怀着身孕,可不能让她闹。”
乐贵人笑着摇头:“让公主来吧,我瞧着欢喜。”
玖鸢公主便凑过去,用小脸蹭乐贵人的肚子,惹得众人一阵笑声。
这日的钟粹宫,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喜气——
廊下的迎春开得正好,花瓣被风吹进窗,落在乐贵人的裙摆上。
皇帝陪着她坐了许久,听她讲外祖家的迎春坡,讲小时候跟着外祖去田里插秧,那些带着泥土气的故事,让他暂时忘了朝堂的烦忧。
暮色降临时,皇帝才起驾回宫,临走前又叮嘱了宫女无数遍:“夜里警醒些,主子有任何不适,立刻来回禀。”
乐贵人靠在窗边,看着他的仪仗消失在宫道尽头,指尖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窗外的迎春开得愈发热闹,黄灿灿的花映着青瓦,像一幅明快的画。
钟粹宫的沉寂彻底被打破了,不仅因为皇帝的常来,更因为这腹中的新生命,给这座宫苑,给这深宫里的春天,添了份沉甸甸的期盼。
妙嫔在灯下擦拭着长剑,想着等乐贵人身子稳些,再排一支新的剑舞;
乐贵人则抚摸着小腹,听着窗外的虫鸣,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远处的承乾宫,文贵人正对着一首未完成的诗出神,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未落。
储秀宫的晴常在看着淑和公主与欣嫔母女,三人说着什么,阵阵笑声传出,笑声脆得像银铃。
翊坤宫的暖阁里,皇贵妃看着凌清婉在那儿撸猫,四阿哥在旁读着书,烛火映着一家人的身影,温暖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