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行尘埃落定。
第五块黄泉钥碎片稳稳入手。
而第六块碎片的模糊感应。
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清晰地指向了东方。
归心似箭。
我选择了一趟夕发朝至的夜行软卧列车。
踏上了返回的旅程。
宽敞舒适的车厢。
既能让我得到充分的休息。
也便于我整理此次西北之行的收获与感悟。
车厢内的灯光被调至柔和的暖黄色。
营造出一种宁静的氛围。
这个时间点。
乘客并不多。
软卧包厢区更是显得格外安静。
我所在的包厢是标准的四人软式卧铺。
幸运的是。
目前只有我一位乘客。
我将简单的行囊放在行李架上。
在下铺躺下。
习惯性地将灵觉如同水银泻地般。
向着四周缓缓扩散开去。
感知着车厢内外的细微动静。
列车缓缓启动。
车轮与铁轨发出有节奏的、略显沉闷的撞击声。
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后退。
很快便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这单调的声音和轻微的摇晃。
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效果。
就在我意识朦胧、处于半睡半醒的临界状态时。
灵觉的感知边缘。
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
这波动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来自旧时胭脂水粉的幽香。
更蕴含着一种化不开的哀怨与悲伤的阴气……
并非寻常厉鬼的暴戾凶煞。
反而更像是一个……迷失了方向、带着某种沉重执念的……艳鬼?
我悄然起身。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如同幽灵般来到隔壁包厢的门口。
厚重的包厢门紧闭着。
但从门缝下方。
却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比车厢过道更低的寒气。
灵觉穿透门板。
向内探去——
只见包厢内。
光线昏暗。
一个穿着淡紫色绣花旗袍、身段窈窕玲珑、一头乌黑长发如瀑般垂至腰际的女子背影。
正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她微微侧着头。
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如同流星般划过的零星灯火。
削瘦的双肩轻轻耸动。
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她的魂体凝实。
并非寻常孤魂野鬼那般虚幻。
周身的怨气也并不浓烈。
但那股仿佛浸透了灵魂的哀伤。
却浓郁得让人心头发堵。
是个有故事的枉死鬼。
而且。
似乎滞留阳间已有不短的岁月。
她为何会依附在这趟列车上?
我抬起手。
用指节轻轻叩响了包厢门。
叩、叩、叩。
声音很轻。
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门内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那旗袍女子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
随即。
她缓缓地、带着一丝迟疑地……转过了身来。
灯光下。
露出一张清秀温婉、带着典型江南水乡韵致的脸庞。
柳眉杏眼。
琼鼻樱唇。
本该是明媚动人的容颜。
此刻却布满了未干的泪痕。
一双美眸红肿。
眼神怯怯的。
如同受惊的小鹿。
带着几分惊恐和难以置信。
望向我。
“公子……你……你能看见我?”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
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柔糯口音。
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嗯。”
我点了点头。
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
“姑娘为何独自在此垂泪?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羁绊于此?”
听到我的问话。
女子(暂且称她为小蝶吧,从她的气质来看,这个名字很贴合)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她抬起宽大的衣袖。
轻轻拭泪。
哽咽着说道。
“妾身……名唤小蝶,本是苏州人士……”
“民国二十六年的春天,随夫君一道北上求学,途经此路……”
“谁曾想,列车遭遇了歹人劫掠……夫君为了护我……被……被害身亡……我……我也未能幸免,含冤而死……”
“魂魄因着一股执念不散,便附在了这列车上……年年月月,随着列车往复……只盼着……能寻到夫君的转世之身……却始终……始终不得……”
原来是一对乱世中的苦命鸳鸯。
百年前的一场劫车惨案。
让她香消玉殒。
魂寄列车。
寻夫百年。
这份执念。
深重得令人动容。
却并无寻常厉鬼的凶戾恶念。
只有无尽的哀思与等待。
“你可还记得当年凶手的模样?或者,你夫君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特征?或许……我能帮你留意一二。”
我心中升起一丝恻隐之情。
若能助她了却心愿。
送她往生。
也是一桩功德。
小蝶却茫然地摇了摇头。
泪珠滴落在虚幻的旗袍上。
化作点点光晕消散。
“时日……太久远了……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夫君的脖颈后面,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他答应过我……来世……凭此痣相认……”
红痣?
这线索……实在太渺茫了。
在茫茫人海中。
寻找一个特定特征之人的转世。
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何况是百年前的约定。
我尝试运转《轮回往生咒》。
一丝微弱的轮回之力如同触手般。
小心翼翼地探向小蝶的魂体。
试图感应她与夫君之间那可能存在的、跨越轮回的因果连线。
然而。
她的死亡时间太过久远。
魂体在阳间滞留百年。
气息已然混杂。
加之轮回奥秘深似海。
以我目前的道行。
仅仅能感受到一片模糊的混沌。
根本无法追溯其夫君转世身的任何确切信息。
除非有极强的媒介物(如贴身信物)。
或者其夫君的转世身就在附近。
且与她缘分极深。
才有可能产生一丝微弱的感应。
“我尽力帮你留意。”
我看着她充满期盼又绝望的眼神。
郑重承诺道。
“但你长期滞留阳间,受阳气侵蚀,于魂体有损,日久天长,恐有消散之虞。不如……我先施法送你往生,或许来世缘分具足,你们自有重逢之日。”
小蝶闻言。
却猛地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坚定。
用力摇头。
“不!找不到夫君,妾身绝不入轮回!就算……就算魂飞魄散,形神俱灭,妾身也要等下去!等到他为止!”
痴情至此。
执着如斯。
令人叹息。
也令人无奈。
我不好强行动手。
那样反而可能损伤她的魂体本源。
又温言安抚了她几句。
答应会帮她留意。
我这才退出了包厢。
回到自己的铺位。
小蝶那深入骨髓的执念。
让我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
这世间。
总有太多的冤屈难雪。
太多的痴情难解。
列车继续在夜色中疾驰。
后半夜。
大约凌晨三四点钟的光景。
一阵急促、杂乱脚步声和压低的喧哗声。
将我从浅眠中惊醒。
灵觉瞬间扫出包厢。
只见隔壁几个包厢外的过道上。
已经聚集了几名神色紧张的乘警和几名被惊醒的乘客。
空气中。
弥漫着一丝……极其淡薄,却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出事了?凶杀案?
我立刻起身。
披上外衣。
拉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只见斜对面一个包厢的门敞开着。
里面灯光大亮。
几名乘警正在里面忙碌。
门口围着几个惊魂未定的乘客。
正窃窃私语。
我走近一些。
目光投向包厢内。
只见下铺上。
仰面躺着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男子。
双目圆睁。
脸上残留着惊恐的表情。
已然气绝。
他的颈部。
有一道极深极长的致命刀伤。
鲜血染红了床单和地板。
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而同包厢的另一位。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
正被两名乘警控制着。
他浑身颤抖。
语无伦次地反复强调。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醒来就看到他这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桩发生在飞驰列车上的离奇凶杀案!
然而。
真正让我瞳孔微缩的是——
在我的灵觉感知下。
死者的尸体上。
除了浓烈的死气和血腥味之外。
竟然……
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却与之前隔壁女鬼小蝶同源同质的……哀怨阴气!
这丝阴气淡薄得如同风中残烛。
若非我灵觉敏锐。
且刚刚接触过小蝶。
根本不可能发现!
难道……
这起突如其来的命案。
与隔壁那位痴等百年的女鬼小蝶的执念有关?
是巧合?
还是……冥冥之中。
跨越了百年时光的因果牵连?
我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仔细打量那个被控制的年轻男子。
他因为挣扎和恐惧。
衣领有些散乱。
露出了脖颈的一小片皮肤。
就在他颈后。
靠近发际线的位置……
赫然……有一颗米粒大小、颜色鲜红的……痣!
红痣?!
和女鬼小蝶描述的夫君特征……一模一样!
难道他……
就是小蝶苦苦寻找了百年的夫君转世?!
而这个死者……
他的身上为何会残留小蝶的怨气?
难道……他是百年前那场劫车惨案凶手的后代?
或者……与当年的惨案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小蝶百年不散的执念。
无形中引动了因果。
竟在百年之后。
于同一线路的列车上。
上演了又一场血案?
这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还是……更复杂的阴谋?
我心中凛然。
这件事。
看似偶然。
背后牵扯的因果恐怕极深。
既然遇上。
又关乎一位痴情女子的百年夙愿。
于情于理。
我都不能置身事外。
必须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