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在钱镠王的扩建之下,罗城占地甚广,包下了两座山头,玉皇山与凤凰山。
凤凰山的景象则显得雄浑厚重。山体较为巍峨,岩壁嶙峋,有着坚韧的气质。山腰至山顶处,点缀着多处险峻的山崖和石壁,仿佛凤凰展翅时的羽翼,线条分明。山林中多为古松,枝叶苍劲,迎风挺立,仿佛历经风霜而不屈的卫士。沿山路而上,常有奇石兀立于山巅,如凤凰啸天,气势恢宏。
玉皇山以其清秀、幽静而着称。山势不高,但却有着连绵的翠竹与参天的松柏。山间溪流潺潺,沿着蜿蜒的石道淙淙流淌,仿佛一条银线穿梭在绿海之中。石道两旁,古木葱茏,遮天蔽日,时而有鸟鸣回荡在山谷中,带来几分仙气。登至山腰时,远远可以瞥见几座静谧的道观藏身于密林之中,檐角微翘,隐于云雾缭绕的山间,如同人间与仙境的交界。
鉴于两处山势的不同,凤凰山给钱王自己占下,用来修建了王宫,玉皇山则划给了国师闾丘方远的上清派,用做修建道场宫观。
如今钱王宫和玉皇宫都已经传袭两世,两家可以称为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钱王一系的男丁,原则上都算是初代国师闾丘方远的弟子。
两山连接之处,形成一道山岭,称为慈云岭,为了方便两家出行和串门,钱镠王在修建宫城之时,特意安排民夫,修筑了慈云岭石道。
慈云岭石道呈丫字形,一头通向钱王宫的后门,一头通向玉皇宫的山门,下山的通道口直通西湖码头,因为有出行和避祸的双重需求,石道本身就设计的易守难攻,守山的重任自然是交给了上清派。
今日钱王宫的禁卫收到命令,想来钱元瓘也听说了石重裔求亲的阵势弄得挺大,生怕现场秩序不好维护,特意调了两队人,守住慈云岭石道,除了钦差求亲的队伍,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放入后山。
石重裔的求亲队伍,从山脚下鱼贯而入登上石道,打头六副仪仗,随后是驿馆的脚夫们挑着三十六个担子,凑齐了三十六样求亲礼,再往后由石重裔的家将首领一人拎着一只近半人高的大雁,整个杭州城都在说,这怕是有史以来身价最高的两只大雁,一只五十贯钱。
跟着石重裔身后的是临时凑起来的礼乐班子,水平差强人意,有的班子接道士的科仪,有的接和尚的法会,调子不尽相同,青竹听着直皱眉,心想凑合凑合讲究用吧,急切之间也难以做到尽善尽美。
求亲的队伍屡屡行行往上行进,沿着蜿蜒的慈云岭石道,绕过一个山角,就出现了一块平整的山坳田地,青竹仔细打量了一下,果然是按照“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图形开垦的。
青竹心中暗骂:这是吃饱了撑得么?好好山中耕块地,就算是福田,你也不用刻意弄个八卦图形,费工费力还不好打理。
求亲的队伍走到这里便停住了脚步,青竹赶忙跟着正主石重裔走到队伍最前头看看情况。
石重裔穿着全套蟒袍玉带,哪里能跑动,只能踮着脚尖,一路小碎步往前疾行去。
来到队伍最前头,果不其然一队道士拦住了去路。
青竹轻声对石重裔说道:“云婵师姐当时在船上就说过了,果然八卦田这块有一关。”
石重裔点点头,问道:“那怎么办?现在路被拦住了,队伍过不去。”
澄言也在旁边压低声音说道:“有啥好怕,你是正主,你上去问问情况,若要凭武艺道法过关,这不还有青竹么?”
青竹一脸无奈,不过也认可了澄言的说法,只是抱怨道:“对面一百多人呢,我刚刚在驿馆里就说了,钦差卫队还是得带点顺手的家伙。你们死活拦着不让,我也没背着金锋剑啊,身上就一柄祖传桃木剑。”
“你哪需要用兵刃,本王看好你,青竹真君,就看你拳脚功夫了。”石重裔拍了拍青竹的胳膊,然后走出队伍,走到上清派为首的道士跟前。
为首的道士,正是上清宫外门的管事,也是云婵父亲的嫡传弟子,姓孙,名长通,不到四十的年纪,脸庞发紫,双眉浓密,一脸气血充盈之象。他一身蓝布道袍,头戴逍遥巾,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在他身后站着一百零七位同样装束的弟子,满满当当站满了整个山道和八卦田外的空地。
孙长通虽不认识石重裔,但看穿着也知道是天朝钦差,求亲队伍里的正主,他亦不假辞色,朗声问道:“贫道上清宫弟子孙长通。此山乃是我上清派玉皇宫所有。来着何人?吹吹打打好生呱噪,观主有令,近几日杭州城内有歹人作祟,搅动市面,故而玉皇宫封山三个月。外客一律不见!这位官爷,无论为何而来,在此地调头请回吧。”
说完往也不等石重裔回答,往后一站,站回原来的位置,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的瞅着面前蜿蜒曲折的求亲队伍。
孙长通修道练气之士,气脉悠长,声音洪亮,刚刚一番话随着山风传出去老远。
剡王殿下见对方也不想搭理自己,甩了甩自己蟒袍的袖子,也退到队伍中去,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德鸣和司裴赫本来走在队伍中段,听了孙长通喊的话,也知道遇到麻烦,赶到了石重裔三人身边。
石重裔开口道:“那领头的不让咱过去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让钦差卫队直接摆个冲锋阵形?我等抱着殿下杀将过去。”青竹又抛出去一句玩笑话。
“你疯啦,山道就这么宽,还冲锋阵?”石重裔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对澄言道,“和尚你说如何?”
澄言双手合十,道:“这就是故意为难为难咱们,这个孙长通,问了一句来者何人,没等你回答,他就接着说,观主闾丘真人宣布封山。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石重裔紧张的问道。
“说明他们知道咱们的身份,大晋朝特命钦差,剡王石重裔殿下的使节团。”青竹说道,“他们还特意强调,我们在杭州城搅动市面,就为了你提亲,杭州城的喜铺价格这几天涨了近一成。”
“那怎么办,咱们卫队也不能真动手把人家队伍冲开吧。”石重裔看着青竹问道。
“慌什么,这帮人就是堵咱们来的,小道爷去会会他们,看看练气的功夫到哪一层了?”青竹安慰了石重裔一句,一振道袍,冲这小裴姑娘挤挤眼睛,背着双手,溜溜达达走到孙长通跟前。
眼见一个年轻俊俏的小道士从求亲队伍里走了出来,孙长通面不改色,一脸正色的盯着青竹打量了几眼,便不再看他。
青竹笑呵呵的迈步走到孙长通跟前,正了正衣襟,都是道门中人,规矩还是有的,他掐着道诀,弯腰施礼道:“这位师兄请了,贫道汴梁阳庆观青竹稽首了。”青竹还是本着试探的心理,故意没有报崂山太清宫的名号。
他嘴上说着稽首,身体也是一躬到底,行了全礼,按理说他到了别家的道场,又口尊对方为师兄,对方也只需回半礼即可。
谁料,孙长通下盘功夫很稳,上身没怎么动,两脚突然垫步向右挪了一个角度。
旁人看不出来,青竹看得清清楚楚,心道: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不愿意受我的全礼。
随后孙长通也掐起道诀,按照门内的规矩口中答道:“杭州上清派玉皇宫孙长通,见过青竹道友,贫道还礼了。”说是还礼,孙长通也是行了一个全礼,青竹可没有客气,照单全收,受了这一礼。
孙长通看青竹不发话,不知道他要干嘛,身为主家只好继续道:“近几日城中不靖,闾丘观主为了安全起见,宣布封山三个月,玉皇宫从即日起,既不能打尖也不能挂单,青竹道友请回吧,道生无量天尊。”
青竹心想:跟我玩这套。他呵呵几声皮笑肉不笑道:“孙道友,贫道一不打尖,二不挂单,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呵呵,闯山门!”
“什么?”孙长通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刚刚这么一个和和气气的氛围中,小道士嘴里突然冒出“闯山门”三个字。
青竹怕他没听清楚,继续笑着脸道:“不让拜山只好闯山了嘛,中原绿林里面也叫‘踢场子’、‘砸门槛’,我不知道咱们两浙这边还有什么别的叫法,反正意思是一样的吧。”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孙长通说的气急败坏,他指着青竹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野道士,跑到我上清派来撒野。来人啊,给他点颜色瞧瞧,列阵。”
孙长通说完,身后的队伍向后闪出一块空地,他自己也向后退去和身后的两个道士形成掎角之势。
青竹也是不慌不忙,往前走了两步,此时孙长通身后分出三拨人,绕到青竹左右和身后,四面将青竹围住。
石重裔拉着德鸣往前走了几步,看得更真切些,石重裔扭头问澄言道:“这是怎么个意思,道门不讲规矩啊,不守武德,怎么这么多人把青竹一个围在当中。”
澄言打眼观瞧,看青竹四面的人都是有板有眼的站着,道:“怕是道门里的什么阵法,专门用于围攻高手?确实有点不讲武德了呀。”最后那句话他用了点真气喊出,声音奇大,为了保证上清派的道士能听见。
孙长通听见也装作没听见,心想:若是传言属实,身前背后百十来个兄弟也拦不住眼前这位小爷。
这时候德鸣扯扯石重裔的衣袖,道:“这个我知道,王爷你数数有几个围住了我师叔?”
“这还用数么?”石重裔再次确认了一下,道,“前三后四左五右六,总共十八个人。十八个打一个啊?”
“嗯,就是这个名堂,”德鸣小大人似的说道,“前三,那是三才阵,后四,那就是四象阵,左五五行阵,右六六合阵。师叔,你留神听他们外围再包十八个人,就给你凑了一个天罡大阵出来了。”
听见德鸣的提醒,青竹咧开嘴笑了笑,扭回头高声喊道:“知道啦,德鸣乖啊,仔细看着师叔怎么破……”
“破阵”二字还没出口,他正面的孙长通三人抽出长剑,分上中下三路同时刺了过来。
话未说完,孙长通三人已然提剑出手,三柄长剑分作上、中、下三路,配合极为精准。剑风带着锐利的破空声,直奔青竹的要害而来。
眼见剑光闪动,青竹不慌不忙,右手瞬间抽出背后的桃木剑,脚下微微一错,身形如风中柳枝般灵活避开攻击,同时将真气运至剑尖,手腕一抖,桃木剑从下而上斜挑而出。剑招极其轻灵,却带着无可阻挡的力量。
首先,青竹桃木剑剑尖一挑,恰巧挑中了孙长通最下路的剑,长剑如受巨力,猛地被崩起老高,带着呛啷声向一旁偏出。紧接着,他手腕微转,剑势顺势而上,中路那柄剑立刻被斜斩开,剑身在半空中剧烈颤动。
青竹真气透入剑锋,桃木剑不带半点停顿,径直再往上斩,最后一剑随即被青竹斜挑开去,青竹剑势展开,最后这一剑承受的力量最大,持剑人手腕巨震,实在抓不住剑柄,手中剑顿时脱手而出。
青竹这一挑,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功夫差点的就觉得眼睛一花,原本向前刺去的三个人已经退回了原地,其中一人宝剑还脱手了。
石重裔眨巴眨巴眼睛,没看清,他的贴身侍卫首领石明志凑上来问道:“王爷,刚刚是青竹道长变戏法么?根本没看清啊,对面剑都飞了。”
德鸣个子小,在人群之中也没太看清,只有澄言在一旁冷眼旁观,看了个真真切切,他道:“青竹这一剑破三才怕是他们门里琢磨了很久的套路。三才者,天地人是也。能够一剑破三才,他这一剑,可称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