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o办公室里的兴奋劲儿，如同潮水般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小马哥那记重拳的余响还在空气中震荡时，一种更为深沉的、混杂着危险与机遇的冷静，迅速占据了三人的内心。
“下一站，香港。”
宋子豪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为这次即将到来的远征定下了基调。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越过初具规模的厂区，投向远方那片连接着高雄港与维多利亚港的无垠大海。那里，既是财富流动的黄金水道，也是暗流涌动的罪恶温床。
“我、小马，还有军师，我们三个一起去。”他没有征询意见，而是直接做出了决定。
“豪哥，这太危险了！”林小乐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远洋动力’的cEo，是我们的主心骨。你亲自去香港，万一谭成狗急跳墙……”
“如果我这个cEo，连自己公司最重要的‘技术安全评估’都不亲自参与，你觉得姚大庆那种人会怎么想？”宋子豪打断了他，语气平静但不容置喙，“他会觉得我们心虚，会觉得我们派几个人去只是敷衍了事。立人设，就要立到底。一个对技术痴迷到偏执的‘工程师型老板’，面对‘莱茵号’这种价值千万的巨轮，没有理由不亲临现场。”
小马哥拄着拐杖，在旁边嘿嘿一笑：“豪哥说的对。再说了，去香港见谭成，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我这条腿的账，还没跟他好好算算呢。”他的笑容里，带着嗜血的寒意。
林小乐看着两人坚决的神情，知道再劝无用。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将情绪切换回“首席战略官”模式，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好，既然决定了，那我们就必须把这次行动，当成一场真正的‘特种作战’来准备。”他走到白板前，擦掉了之前的字迹，写下了四个大字——“莱茵号行动”。
“我们的身份，是来自台湾的‘远洋动力’技术专家团队，目的是对‘莱茵号’进行全面的安全评估。这是我们的‘表层身份’，必须无懈可击。”
他画了一个圈，圈住了“专家团队”四个字。
“除了我们三个，还需要人手。马哥，你手下那批退伍兵里，挑六个最机灵、最可靠的，作为我们的‘助理工程师’。从现在开始，对他们进行速成培训。不用懂技术，但必须记住所有设备零件的德语名称，学会使用万用表、游标卡尺这些基本工具，最重要的是，要学会‘演’，演出一副严谨认真的德国工匠范儿。”
“没问题，”小马哥一口答应，“我让他们把说明书都背下来。”
“第二，装备。”林小乐的目光转向小马哥，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马哥，你的‘技术狂人’人设，这次要发挥到极致。我们需要一批专业的‘检测设备’。表面上，它们是用来检测船体应力、引擎损耗、电路负荷的。但实际上……”
小马哥咧嘴一笑，接过了话头：“实际上，它们是针孔摄像头、窃听器、信号追踪器、还有能分析残留物的微型采样工具。”
“知我者，马哥也！”林小乐打了个响指，“我要你把这些东西，全都伪装得天衣无缝。比如，一个用来听引擎异响的工业听诊器，它本身就是一个高灵敏度的拾音器。一个用来检测钢板内部裂纹的‘超声波探伤仪’，它的显示屏，其实可以接收我们微型摄像头传来的实时画面。所有设备，都要有德文标签和看起来很唬人的技术参数。我们要让姚大庆的人相信，这些就是德国佬用的高级货。”
“交给我了。”小马哥的眼中，已经燃起了创作的火焰，“保证让谭成的人，把我们的间谍工具当宝贝一样供起来。”
“第三，情报与通讯。”林小乐继续部署，“我们到了香港，就是聋子和瞎子。必须立刻和阿杰建立联系。但是，绝不能主动去找他。我会提前设计好一套暗语，通过报纸上的分类广告，或者某个公共电话亭，进行非接触式的情报传递。我们的暗语，要用商业术语和技术黑话来包装。比如，‘A区发电机组过热’，可能就代表‘A号码头有警察巡逻’；‘申请更换一批西门子的继电器’，可能就是‘需要一批新的监控设备’。”
“最后，”林小乐看着宋子豪，语气变得无比郑重，“豪哥，你和小马哥负责吸引姚大庆和谭成手下的主要注意力。你们是舞台上的主角，负责和他们周旋、谈判，展现我们的‘价值’。而我，将带领‘助理工程师’团队，成为你们的影子。在你们的光环掩护下，深入到船体的每一个角落，像啄木鸟一样，把藏在里面的虫子，一只一只地揪出来。”
一场精密至极的行动计划，在短短十几分钟内，便被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宋子豪和小马哥看着在白板前滔滔不绝、双眼放光的林小乐，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这家伙，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接下来的几天，“远洋动力”的工厂进入了一种奇特而高效的运转状态。
白天，这里依旧是机器轰鸣、焊花四溅的修船厂。而到了夜晚，小马哥那间独立的“技术研发室”，则变成了堪比军情六处q博士的秘密工坊。
在那间房间里，小马哥彻底释放了他的魔改天赋。他将从电子市场淘来的微型摄像头零件，巧妙地嵌入到一个手持式工业内窥镜的探头里；将高保真录音模块，塞进了一个看起来笨重无比的“引擎震动频率分析仪”外壳中；他甚至用化学试剂，调配出了一种特殊的粉末，看起来像机油污渍，但一旦遇到特定的化学品（比如毒品或炸药的某些成分），就会在紫外线灯下呈现出不同的荧光反应。
林小乐则成了他的“产品经理”，不断提出各种天马行空的需求。
“马哥，我们需要一个东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金属集装箱上做标记，而且只有我们自己能看到。”
于是，小马哥搞出了一支“笔”，笔芯是磁粉混合了荧光材料，写上去的标记肉眼不可见，只有戴上特制的偏振光眼镜才能发现。
“马哥，万一被搜身怎么办？我们需要一个紧急求救装置。”
于是，小马哥改造了几块手表，只要以特定的节奏敲击表盘三次，手表内置的微型发射器就会发出一个加密的短促信号，能被几十米外的接收器捕捉到。
而那六名被选中的“助理工程师”，则经历了一场魔鬼式的“演员”培训。他们不仅要熟练地摆弄那些奇特的“检测设备”，还要背诵林小乐为他们编写的“人设剧本”——张三是沉默寡言的数据记录员，李四是有点洁癖的电路专家，王五则是个看见精密机械就走不动道的偏执狂。
一周后，当这支九人组成的“远洋动力赴港技术专家团”集结时，每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专业气场。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上面印着“远洋动力”和“hannover marine AG”（汉诺威海洋集团）的联合LoGo，拎着印有德文标识的沉重工具箱，看起来比真正的德国工程师还要德国。
飞机降落在启德机场。当机舱门打开，那股夹杂着潮湿海水味与喧嚣人气的独特空气涌入时，林小乐知道，他们已经正式踏入了虎穴。
前来接机的是德发贸易公司的一名副经理，姓黄，一个油头粉面、笑容可掬的年轻人。他热情地迎了上来，视线在宋子豪和小马哥身上短暂停留后，便被他们身后那几个拎着“高精尖”设备箱的“工程师”给吸引了。
“宋总，马克总监，一路辛苦了！”黄经理的国语带着浓重的港式口音，“姚先生已经为各位在半岛酒店备好了房间，他晚上会亲自设宴，为各位接风洗尘。”
他的态度恭敬，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有劳了。”宋子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技术专家派头。
一行人坐上了德发贸易派来的两辆豪华商务车。车子穿行在八十年代香港那繁华而拥挤的街道上，巨大的霓虹招牌、密集如森林的楼宇、行色匆匆的人流，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时代画卷。
林小乐看似在欣赏窗外的风景，实则在悄悄观察。他发现，黄经理虽然满脸堆笑，但另一辆车上，除了他们的“工程师”外，还额外坐了两名德发贸易的员工。名义上是“帮忙运行李”，实际上，从他们警惕的站位和眼神来看，分明就是监视。
车队抵达尖沙咀的半岛酒店。在黄经理办入住手续的时候，林小乐借口去洗手间，悄然脱离了队伍。他走进洗手间，并没有进去，而是从侧门穿出，迅速拐进了酒店后巷的一条小街。
按照事先的约定，他走进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报刊亭，拿起一份当天的《东方日报》，对老板说：“老板，来一包万宝路。”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阿伯，头也没抬，从柜台下拿出一包烟递给他，同时说道：“后生仔，食烟伤身啊。不如睇下马经，发笔横财好过啦。”
说着，他将一份马经，与报纸一起塞给了林小乐。
林小乐接过报纸和马经，付了钱，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回到酒店大堂，黄经理正焦急地四处张望。看到林小乐，他立刻迎了上来：“林先生，您去哪了？我还以为您走丢了。”
“不好意思，有点水土不服，闹肚子。”林小乐面不改色地拍了拍肚子。
进入电梯，林小乐将那份《东方日报》随意地递给宋子豪：“豪哥，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闻。”
宋子豪接过报纸，目光自然地落在了夹在中间的那份马经上。在第三版“赛马前瞻”的版块里，有一匹马的名字叫“莱茵战神”。而在它旁边的骑师分析栏里，有一段用圆珠笔画出的文字，潦草地写着：“此马闸前易躁，入闸后需留神三号、五号闸对手。码头风大，东三区货柜有异动，小心条子。”
这，就是阿杰传来的第一份情报。
“莱茵号”停靠在东三区。货柜有问题。而且，可能有警察（条子）在盯着。
宋子豪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将报纸翻了一页，仿佛对赛马毫无兴趣。但林小乐知道，这条至关重要的情报，已经准确无误地送达。
夜幕降临，维多利亚港两岸华灯初上。
姚大庆在酒店顶层的旋转餐厅设宴。他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笑面虎模样，绝口不提生意，只谈风花雪月，仿佛真的是在为远道而来的朋友接风。
饭局上，宋子豪和小马哥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个沉默寡言，偶尔对窗外的货轮发表一两句技术点评；一个豪放不羁，对美食美酒来者不拒，时不时讲两个在德国修船时听来的“技术笑话”。
林小乐则作为润滑剂，在席间穿针引线，将气氛维持得恰到好处。
酒过三巡，姚大庆终于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宋总，明天上午九点，‘莱茵号’就会进港停靠。我已经和船长打好招呼了，到时候，我亲自陪同各位专家，上船参观指导。没问题吧？”
“没问题。”宋子豪放下酒杯，言简意赅。
晚宴结束，送走了姚大庆，三人回到他们的总统套房。六名“助理工程师”早已在客厅等候。
房门关上的瞬间，所有人脸上的“演技”都消失了。
“情况有变。”林小乐将那份马经摊在桌上，指着那行字，“阿杰的情报，‘莱茵号’停在东三区，货柜有问题，而且可能有警察盯梢。”
小马哥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条子？是哪边的条子？是谭成买通的黑警，还是廉政公署的人？”
“不知道。”林小乐摇了摇头，“但不管是哪种，都意味着明天的行动，变数极多。我们就像在钢丝上跳舞，一边是谭成的走私集团，另一边是未知的警方势力。任何一步走错，都会粉身碎骨。”
宋子豪走到窗边，看着下方璀璨如星河的香港夜景，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来对了。谭成的命门，就在那艘船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房间里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所有人听令。”林小乐站到房间中央，开始下达最后的指令，“明天，分成三组。A组，由马哥你带领两名兄弟，主攻引擎室和动力系统，那里结构复杂，最容易藏东西，也最容易避开监视。b组，由我带领另外两名兄弟，负责甲板、货仓和集装箱区域的常规检查，我们的任务是找到阿杰提到的‘问题货柜’。c组，由豪哥你和剩下的两名兄弟，作为总协调和技术支援，陪同姚大庆，吸引他们的主要注意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记住，我们的第一要务，是保全自身，绝不暴露。第二要务，才是搜集证据。所有小组，通过我们改造过的‘内部通讯仪’（伪装成对讲机）保持单线联系。遇到任何紧急情况，以豪哥的指令为准。”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低沉而有力。
第二天清晨，晨雾尚未完全散去。
九个人拎着沉重的工具箱，准时出现在酒店楼下。姚大庆的奔驰车队，早已等候多时。
车队一路向西，驶向葵涌货柜码头。
当那艘名为“莱茵号”的万吨巨轮，如同一座钢铁巨兽般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即使是林小乐，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它太大了，巨大的船身遮蔽了半边天空，红色的吃水线如同巨兽的伤疤，充满了工业时代的力量与压迫感。
在长长的舷梯下方，姚大庆正满面春风地站在那里。
而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身形不算高大，但站得笔直，神情冷峻，嘴里叼着一根牙签，眼神如刀子般，在林小乐他们一行人身上缓缓刮过。
看到那个男人的瞬间，小马哥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拐杖里的那截枪管。
尽管时隔多年，尽管对方的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当年在台北枫林阁，亲手打断他腿的，谭成的头号金牌打手——阿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