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时,木质门扉在掌心轻推下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檐角悬挂的铜铃随之晃了晃,铃舌碰撞间漾开一串清越的脆响,像把白日里角斗场的血腥气都滤去了几分。
凌尘踏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往上走,每一步落下,梯板都发出老态龙钟的呻吟。
混着楼下猫妖掌柜拨弄算盘时“噼啪”的脆响,倒比角斗场的嘶吼温和了许多,透着股人间烟火的安稳。
刚踏上二楼走廊,便见自己房间的窗纸透着暖黄的烛火,隐约有炭笔划过糙纸的“沙沙”声,细碎地飘进耳中。
他抬手轻推房门,果然看见星月小小的身影几乎埋在宽大的梨木椅里,只露出一截银白的狐耳尖。
桌上铺着张泛黄的糙纸,她握着根磨得圆润的炭笔,鼻尖几乎要蹭到纸面。
银白的尾巴悬在椅边,尾尖随着笔尖的移动轻轻晃悠,像根不安分的小鞭子。
“先生回来啦?”
星月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炭笔在纸上顿出个黑团,还顺势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长线。
她尖尖的耳朵抖了抖,连忙用小爪子把纸往身前拢了拢,耳朵尖泛起淡淡的粉色,像怕被撞见秘密似的小声道:
“我在学字呢。”
凌尘走过去,弯腰拿起那张纸,指尖拂过纸面粗糙的纹理。
纸上的妖族符文写得流畅飘逸,笔画间带着股灵动的妖气,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上跳出来;
可旁边的人族文字却显得格外生涩——横画歪得像蜷曲的小蛇。
竖画斜得如风中的野草,尤其是“星”“月”二字,笔画间还沾着蹭脏的炭灰。
纸边都被反复擦拭得发毛,显然是练了许久。
“妖族和魔族的文字,你看一遍就能临摹得像模像样。”
凌尘的指尖轻轻划过她写得最用力的那个“月”字,纸背都被炭笔戳出了浅浅的痕迹。
“但人族的字讲究筋骨,得慢慢磨,急不得。”
星月用力点点头,小爪子攥紧炭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一笔一划地写起“凌尘”二字。
“凌”字的两点水被她画成了两个圆滚滚的墨团,“尘”字的竖钩歪得快缠上旁边的“凌”字。
她皱起小眉头,用爪子尖蹭掉错字,炭灰沾得鼻尖又黑了一块。
配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像只偷摸蹭了墨汁的小兽,憨态可掬。
“‘凌’的两点,要像屋檐上滴落的水珠,轻快又利落。”
凌尘见状,弯腰伸手,轻轻握住她握笔的小爪子。
他的指尖带着白日里未散的薄茧,裹着她温热柔软的爪子,缓缓在纸上划动。
“‘尘’字的竖钩,要像扎进土里的树根,得沉、得稳,不能飘。”
炭笔在两人手中缓缓移动,笔尖在糙纸上留下两道还算工整的笔画。
星月的耳朵尖红得更明显了,尾巴悄悄在椅后轻轻拍打着,带起一阵细碎的风,拂过凌尘的手腕。
等写完一个完整的“凌尘”,她立刻抽回爪子,握着炭笔又认真写了一遍。
这次虽仍有些歪斜,可两点水的轻盈、竖钩的沉稳,都比刚才像样了许多。
“先生你看!”
她举着纸,小脸上满是雀跃,眼睛亮得像缀在夜空里的星辰,连尾巴都忍不住翘了起来。
“嗯,进步很大。”
凌尘看着她鼻尖的炭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没再多说。
转身从书架上抽了本泛黄的线装书,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下。
书页翻动的轻响与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时光流淌的温柔,连烛火跳动的影子,都显得格外缱绻。
星月写一会儿,就忍不住偷偷抬眼瞄向软榻上的凌尘。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指尖偶尔在书页上轻轻点一下,像是在琢磨什么要紧事。
她咬了咬炭笔杆,又赶紧低下头,握着笔在纸上反复写着“凌尘”二字。
这次写得格外认真,连尾巴都乖乖地圈在了椅腿上,不再晃悠。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竹影。
纸上的字迹渐渐变得整齐,书页翻动的声音也慢了下去。
偶尔有晚风吹过,掀起窗帘的一角,带来院外桂花的淡香,混着房间里淡淡的墨味。
竟让人暂时忘了白日里角斗场的血腥与厮杀,只余下这片刻的安宁。
直到星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炭笔在纸上顿出个墨点,凌尘才合上书,起身走到桌边:
“不早了,睡吧。”
“哦。”
星月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地把炭笔和纸收进抽屉里。
又踮起脚尖,好奇地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书,小声问:
“先生还要看书吗?”
“不了。”
凌尘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蹭乱的绒毛,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
“你先睡,我吹灯。”
等星月钻进被窝,把自己裹成个小团子,他才拿起烛台,轻轻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能清晰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尾巴偶尔扫过被褥的轻响,像小猫在撒娇。
凌尘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倾泻进来的月光。
脑海里,亚力克那如山岳般的身影与纸上歪歪扭扭的“凌尘”二字反复交替浮现。
白日里紧绷的神经,竟在这稚嫩的字迹与安稳的呼吸声中,悄悄松了几分。
白日里角斗场的戾气与杀意,仿佛就在这静谧的夜、温暖的烛火与稚嫩的字迹里,被悄悄抚平、沉淀,化作了支撑他走下去的温柔力量。
夜深了,窗棂外的月光渐渐移到床脚,凌尘的呼吸已变得均匀绵长,显然睡得很沉。
星月悄悄睁开眼,借着月光打量了片刻,确认他没有醒,才慢慢掀开被子。
她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猫,四肢着地,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爪子落地时特意避开床板发出声响的地方。
爬到床边,她先将两只前爪搭在地板上,试探着顿了顿。
见没惊动床上的人,才把后爪也挪下来,整个身子贴着墙根往外挪。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床上的身影,小爪子轻轻握住门把手。
一点点往下压,直到“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条缝。
她侧着身子挤出去,反手带门时特意放慢了动作,让门板与门框轻轻合上,只留了道能看清里面动静的缝隙。
走廊里的风带着点凉意,星月缩了缩脖子,踮着脚尖往楼梯口走。
尾巴紧紧贴在身侧,像团毛茸茸的白球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地移动。
每走两步,她就停下来侧耳听一听,确认没有脚步声从任何房间传来,才敢继续往前挪。
那模样活像只偷溜出去探险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