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测这番话,直接将李卫民抛来的宏大命题,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杨爱华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李卫民脸上的笑意未减,但眼神里那份闲适,已经不见了。
“说得好,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他抚掌,声音听不出喜怒。
会议室的气氛,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始终沉默的安芷若,在此时终于有了动作。
她将身前一份一直倒扣着的文件翻了过来,用两根手指,顺着光滑的桌面,推到了桌子中央。
文件滑行的轻微摩擦声,在此刻格外刺耳。
“莫先生。”
安芷若开口了,她的声音清脆,没有情绪,每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晰。
“看法我们先不谈,我们谈数据。”
“我们调阅了你名下所有关联账户,从10月18号至今的全部交易记录。”
“总计二十六笔已清仓交易,胜率,百分之百。最大回撤,零。”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直视着莫测。
“我们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听你对市场的宏观看法,是想请你解释一下,这份数据。”
杨爱华的心沉了下去。
安芷若这是要撕破脸,直接进行压力审问了。
她正准备开口打个圆场,将话题拉回到规则层面。
莫测却先一步开口了。
“安处长。”
他叫了一声。
“你说的这些数据,我都承认。”
“但是,赚钱,犯法吗?”
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停滞了。
安芷若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杨爱华差点被自己刚喝下的一口茶水呛到。
她用尽全力才压制住咳嗽的冲动,脸颊憋得通红。
【祖宗!这是证监局,不是你家客厅!】
【这种话是能在这里说的吗?我从业二十年,见过的狂人加起来都没你一个狂!】
陈倾雪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在证监局的会议室里,面对稽查处副处长的质询,反问对方“赚钱犯法吗?”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的问题了,这简直是在挑衅监管的底线啊。
安芷若看着莫测,几秒钟后,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她整个人凌厉的气场缓和了一瞬。
“莫先生,赚钱当然不犯法。”
“但是,利用非正常手段赚钱,就另当别论了。”
她收起笑容,继续说道:
“比如,内幕交易。或者,利用我们尚未掌握的交易漏洞,进行高频套利。”
“所以,我再问一遍。”
“你的交易逻辑,是什么?”
莫测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如此紧张的对峙中,显得格外刺眼。
“我的逻辑很简单。”
“跟党走,买龙头,主升浪,锁仓不动。”
十二个字,掷地有声。
安芷若皱起了眉。
这十二个字是股市里流传的口诀,三岁小孩都懂,但也是最正确的废话。
从一个创造了百分百胜率神话的人口中说出,更像是一种敷衍和嘲弄。
“莫先生,我不希望在这份官方的问询笔录里,看到这些江湖口诀。”
“这不是口诀。”莫测纠正她,“这是我的交易体系和投资信仰。”
“安处长,你们作为监管,应该比我更清楚,最近的市场,炒的是什么?”
安芷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表演。
莫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炒的是创投。因为上面要开科创板。这个消息,是内幕吗?不是。十一月初就已经公布,全市场都知道。”
“既然方向明确了,那要做的就很简单。”
“找到这个板块里,最有可能成为龙头的股票,在它启动前买进去,等它走完主升浪,在市场情绪最高涨的时候卖掉。”
“市北高新、光洋股份、华控赛格……,都是这个逻辑。我只是选择了它们,并且拿住了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每一个字都让杨爱华心惊肉跳。
这些话,私下里吹牛可以,但在证监局说出来,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因为这背后最关键的问题是:你凭什么能提前判断谁是龙头?又凭什么能精准地在启动前买入,在最高点卖出?
果然,安芷若立刻抓住了核心。
“全市场都知道要炒创投,但为什么只有你,能百分之百精准地每一次都选中龙头,并且完美地做到了高抛低吸?”
“安处长。”莫测忽然笑了,“你这个问题,问得很没有水平。”
安芷若的脸色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个问题,不该问我,你应该去问市场。”
莫测身体前倾,双手的手肘撑在桌面上,直视着安芷若。
“你应该去问问那些卖给我筹码的人,为什么要在主升浪启动前把龙头股卖掉。”
“你也应该去问问那些从我手里接盘的人,为什么要在天价接最后一棒。”
“交易是双方自愿的。我买入,是因为我认为它会涨。我卖出,是因为我认为它到顶了。”
“我的每一次操作,都有对手盘。”
“我的盈利,来自于他们的亏损。我们双方,在同一个规则下,基于不同的认知,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并且各自承担后果。”
“我的认知,恰好每一次都对了。而他们的认知,每一次都错了。”
“所以,我赚了钱,他们亏了钱来向你们投诉我。”
“安芷若处长,现在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错了?”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一阵密集的鼓点,重重敲击在会议室每个人的心头。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将问题本身解构,然后把碎片扔回给了提问者。
安芷若被这番话噎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逻辑困境。
如果她承认莫测错了,就等于否定了市场交易自愿、盈亏自负的基本原则。
如果她承认莫测没错,那这次问询就成了一个笑话。
杨爱华已经不敢再喝茶了,她只是端着茶杯,用杯沿挡住自己半张脸,掩饰已经无法控制的表情。
她从业十几年,见过无数在监管面前战战兢兢的大佬,也见过一些桀骜不驯的刺头,但从未见过像莫测这样的。
“诡辩!”
安芷若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们不谈认知,我们谈行为!”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张纸,拍在桌上。
“恒大高新,11月23日,周五。”
“上午十点二十八分,股价冲高至8.18元,距离涨停一步之遥。你的账户,在8.03元这个均价,一次性卖出2610.23万元。”
“这笔巨单直接带崩盘口情绪,造成资金踩踏将股价从接近涨停砸到了下跌-5%,盘中无数追高的散户被套死。”
“这是不是你口中‘他们认知错了’?”
“11点21分,股价封死跌停板,你又在跌停价买回了2607.32万元。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日内高抛低吸。”
安芷若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力扑向莫测。
“这种利用资金优势,在关键点位制造恐慌,引导股价走向,再于低位吸筹的行为,在我们的定义里,叫做‘操纵市场’!”
“莫先生,对这个指控,你又有什么‘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