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朝阳穿透清溪村薄薄的晨雾，将郝家小院染上一层金辉。
郝奇习惯性地早起，在院中打完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气息平稳，眼神清亮。
母亲张爱华早已起身，灶上熬着小米粥，香气弥漫。
她看着儿子愈发挺拔沉稳的身影，眼中既有欣慰，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儿子肩上的担子，似乎越来越重了。
“奇奇，洗洗手，吃早饭了。”
“妈，就来。”郝奇收势，接过母亲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
简单的早饭桌上，郝奇状似无意地提起：“妈，一会儿我去找月月鸟聊聊。”
张爱华点点头：“鹏子是个踏实孩子，你多跟他处处好。别看人家没读那么多书，心里透亮着呢。”
“我知道。”郝奇笑了笑。他正是看中了郝鹏这份“透亮”和扎根土地的实在。
饭后，郝奇信步朝郝鹏家走去。
乡村的早晨宁静而充满生机，沿途遇到早起下地的乡亲，他都礼貌地打招呼。
不少人眼神复杂，显然已隐约听说村里要搞大项目，而牵头人正是这个他们看着长大、如今却有些看不懂的郝奇。
郝鹏家就在村中心不远，一栋翻新的三层小楼，院子宽敞，停着辆半旧的摩托车。
郝鹏正蹲在院子里检查轮胎，看到郝奇，咧嘴一笑：“哟，大学生老板，今天怎么有空莅临指导我这贫下中农了？”
“少贫嘴。”郝奇捶了他一下，顺势拉过个小马扎坐下，“找你商量点正事。”
“啥正事？除了借车，啥都好说。”
郝鹏开着玩笑，但看郝奇神色认真，也收敛了笑容，“咋了？为民叔那边遇到难处了？”
昨晚郝为民从郝奇家离开时神色轻松不少，他是看到的。
“难处暂时顶回去了。”郝奇简略说了说招标公告的事，“但接下来，具体的事要有人去做。”
“为民叔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村里其他干部……有些观念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
郝鹏若有所思：“所以？”
“所以，我需要信得过的人，懂技术、懂管理、懂咱们这片土地的人，真正参与到村集体的管理和项目建设里来。”
郝奇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月月鸟，你来帮我。”
郝鹏愣住了，随即下意识地摆手摇头：“我？奇奇你别开玩笑了！”
“我就是个技术工人，就会摆弄那几台机床，管理？村里的大事？我哪懂那个！不行不行！”
“不懂可以学。”郝奇语气平静却坚定，“我记得很清楚，上次在车上，你说你不想当‘人上人’，但希望能部分实现‘按劳分配、人人平等’。现在机会来了。”
郝鹏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不知说什么。
郝奇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甚至自己都未曾仔细琢磨过的朴素理想。
“这个项目，不是为了造出几个富豪，是为了让清溪村整体好起来，让乡亲们的日子有奔头。”
郝奇继续道，声音不高，却极具说服力，“资源收回集体，统一规划开发，村民入股分红，聘请专业团队运营……”
“这一切，都需要有我们自己的人在里面盯着，确保公平，确保方向不偏，确保红利能真正落到为这片土地付出汗水的人手里。”
“你不是羡慕那些‘说话一套一套的办公室精英’吗？”
“他们的知识、他们的管理方法，是工具。工具本身没有好坏，看谁用，用来干什么。”
“我们可以学过来，用来建设家乡，用来实现你说的‘按劳分配’，这和你当初的想法，一点也不冲突。”
郝奇看着他发小的眼睛，无比诚恳：“月月鸟，只有你这样的人参与进去，我才能真正放心。”
“你懂技术，有责任心，根在村里，心是正的。”
“你不会被那些花里胡哨的方案忽悠，你会实实在在地考虑一台机器怎么维护最省钱、一条路怎么修最耐用、一个项目怎么搞才能真正让乡亲们受益。”
“这种务实，是那些空降的专家经理人比不了的。”
郝鹏被说得心潮澎湃，但多年的习惯和一丝自卑让他仍在挣扎：“可我……我连个像样的文凭都没有，那些报表、合同、管理流程，我看着就头大……”
“怕给你丢人，怕把事办砸了……”
“谁生下来就会？”郝奇笑了，“不会就学！我给你找资源，找老师。”
“线上课程、夜校、短期培训班，甚至可以去做得好的示范村考察学习。”
“不用你一下子全都懂，先从你能理解的环节入手，比如工程质量监督、生产设备采购，这些是你的强项。”
“一边做一边学，慢慢把整个流程啃下来。”
他拍了拍郝鹏的肩膀，语气带着无限的信任：“鹏子，这不是为我打工，这是为我们清溪村，为你自己，为你将来的孩子，闯一条新路出来。”
“等你学有所成，能真正独当一面了，村集体企业里，必须有你一个位置。”
长时间的沉默。
郝鹏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土坷垃。
晨光洒在他黝黑而认真的侧脸上，能清晰地看到他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褪去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混合着责任感和挑战欲的光芒：“操！你说得对！老子不能光看着！”
“不就是学吗？老子当年数控机床都能啃下来，还怕这个？”
他顿了顿，又恢复了几分平时的混不吝，但语气是认真的：“不过我丑话说前头，我得慢慢来，你得容我时间学，不能指望我一口吃成个胖子。”
“厂里的活儿我也不能立马就辞，得对得起老板。”
“没问题！”郝奇爽朗一笑，“循序渐进。你先利用业余时间开始学，需要什么资料、想参加什么培训，直接跟我说。”
“等项目真正启动，需要你的时候，我们再具体商量你怎么介入。”
兄弟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种新的默契和责任在晨光中达成。
说服了郝鹏，郝奇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回到家，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玉泉-音院人才发展平台”和“正道传媒”那边发来的一些需要他过目的邮件。
智力提升后，他处理信息的效率极高，很快便回复完毕。
他想了想，拨通了林清浅的视频电话。
项目名义上她是投资人代表，于情于理，他都该跟她同步进展。
郝奇划开屏幕，映入眼帘的影像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视频那头，林清浅坐在一间看起来像临时办公室的桌子后面，背景是堆叠的文件箱和贴着各种标签的文件夹。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浅蓝色衬衫，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却难掩疲惫的额头，眼下是两抹淡淡的青影。
虽然化了淡妆，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憔悴感，是化妆品遮掩不住的。
“学长……”林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强撑的沙哑，努力想挤出笑容，却显得格外勉强，“早啊。吃早饭了吗？”
“正准备吃。”郝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你呢？看起来没睡好？”
“还好啦……”林清浅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就是最近平台注册的兼职学生和社区合作项目一下子爆发性增长，数据量太大了，系统又不太稳定，邱老板那边派来的技术学长也快忙疯了，好多协调的工作……”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混杂着疲惫、压力，却又有一丝被需要的充实感。
郝奇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那张写满倦容的脸。
“……学长，招标公告我看到了，在省平台发布了。”
林清浅话锋一转，强打起精神，“我是不是……要代表投资方去参加开标会？大概什么时候？我好提前安排一下时间……”
郝奇看着屏幕里那双努力睁大、却难掩血丝的眼睛，看着她说话时下意识用笔敲击桌面缓解压力的手指，心中那点原本打算让她去锻炼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不用你去。”郝奇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那边平台的事够你忙了，这是你负责的‘玉音计划’，不能分心。招标会那边，我去。”
“啊？学长你去？”林清浅有些意外，随即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可是……你最近不是也很忙吗？实验室那边……”
“实验室的事暂时告一段落。”郝奇轻描淡写地带过，“招标会是下周三，地点在省城公共资源交易中心。”
“我正好要回省城，顺路。你安心处理好‘玉音计划’，这才是你的责任田。”
“哦……好，好！”林清浅连连点头，脸上的疲惫似乎都因为卸下了一个重担而舒展了些许，“学长你去我就放心了！有什么需要我这边配合的，你随时说！”
就在这时，视频那头隐约传来林清浅放在桌面上另一部手机的震动声，屏幕亮起，显示着“妈妈”。
林清浅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和无奈。
她飞快地对郝奇说了句：“学长，我妈电话，我先接一下。”便匆匆切断了视频。
郝奇放下手机，看着屏幕上瞬间消失的人影，沉默了片刻。
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林清浅父母的心情。
果然，不到十分钟，林清浅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这次是语音。
“学长……”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明显是刚哭过，又强忍着，“我爸妈……他们……”
“他们想让你回家？”郝奇平静地问。
“嗯……”林清浅的声音带着委屈，“暑假都开始好几天了，我还没回去。他们……他们看到一些网上的报道，说‘玉音计划’发展很快，事情很多……就担心我太累，说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这么拼命不值得……还说……还说……”
她哽咽了一下，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郝奇明白。
无非是埋怨他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学生”身上。
“还说这项目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派更有经验的人管理，让你一个小姑娘这么熬……”
林清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一丝对父母不理解的气恼，“我跟他们解释，说这是我自愿的，我喜欢这份工作，很有意义……可他们……他们就是心疼我，觉得我在受苦……”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郝奇能理解林清浅父母的舐犊之情，也能感受到林清浅夹在责任与亲情之间的煎熬。
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清浅，你做得很好。‘玉音计划’能走到今天，你功不可没，这和你是不是学生无关。”
“告诉叔叔阿姨，他们的女儿比他们想象的要优秀得多，也坚韧得多。”
“让她去做她认为值得的事，就是最大的支持。”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沉静的安抚力量：“至于累……这是成长的代价。”
“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会跟婧灵说，从‘正道传媒’那边调派一个有经验的项目管理助理过去协助你，分担一些协调统筹的工作。”
“你抓大放小，把精力集中在核心业务和团队管理上。该休息的时候，必须休息。”
“学长……”林清浅的声音带着感激，“谢谢你。助理的事情……会不会太麻烦徐学姐？”
听着学长亲昵的“婧灵”称呼，她的心里也不由得有些酸涩。
“她那边人才储备充足，调个人过来锻炼一下也是好事。”
郝奇语气笃定，“好了，别哭了。”
“收拾一下心情，给你爸妈回个电话，好好说。”
“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正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她需要的是鼓励，不是束缚。”
“也告诉他们，我郝奇不会让真正为我做事的人白辛苦。”
挂断电话，郝奇看着桌上已经微凉的小米粥，眼神深邃。
林清浅的处境提醒他，人才的成长需要空间，也需要托底。
他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徐婧灵的号码，三言两语交代了调人的事情。
徐婧灵二话不说，爽快答应，效率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