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商队的到来,在咸阳城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胡风”热潮。那些被商队小心翼翼运抵,并开始在典客署指定的馆驿及周边临时区域展示的货物,对见惯了中原物产的咸阳士民而言,不啻于开启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真真是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
起初,只是些胆大的贵族子弟和消息灵通的富商巨贾闻风而至,围着那些堆放在馆驿庭院中的箱笼指指点点,啧啧称奇。很快,口耳相传之下,好奇的民众越聚越多,将馆驿外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若非有精锐的卫尉军士维持秩序,几乎要酿成骚动。负责接待的典客属官见状,只得请示上官,最终获准在馆驿前开辟一小片区域,允许商队每日定时展示部分货品,以满足都城市民的好奇之心,同时也算是一种无形的宣传。
于是,每日展示之时,便成了咸阳一景。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被逐一摆出,在阳光下闪烁着异域的光芒,引来围观者一阵阵的惊呼和议论。
首先是那些绚丽的织物。厚重而柔软的羊毛地毯,上面织着繁复的、充满异域情调的图案,有奇异的带翼神兽,有层层叠叠的几何花纹,色彩浓烈而大胆,与中原丝织品的飘逸清雅截然不同。还有那种被称为“罽”的精细毛布,轻薄而温暖,染着鲜艳的绛紫、茜红色,让习惯了麻葛与丝绸的秦人感到无比新奇。几位出身富贵的女子远远看着,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低声议论着若能得一块做成斗篷或坐垫,该是何等风光。
其次是那些光芒闪烁的宝石与琉璃。大块大块的绿松石,其湛蓝之色宛如高原湖泊的天空;浑圆莹润的玉髓与玛瑙,带着天然的纹路;更有那色彩斑斓的琉璃器皿,虽然质地远不如后世的玻璃纯净,内含不少气泡和杂质,但其通透之感与变幻的色彩,是厚重的青铜器和质朴的陶器完全无法比拟的。一只深蓝色的琉璃碗,在日光下折射出幽幽光芒,被众人指为“夜光璧”般的宝物。还有那罕见的金刚钻(当时可能指水晶或刚玉),虽然未经雕琢,但其坚硬和光泽已引人注目。
再者是那些气味浓郁的香料。商队中人打开一些密封的陶罐或皮囊,顿时,一股股浓烈、陌生而持久的香气弥漫开来。有类似松脂却又带着甜味的乳香,有略带苦涩药味的没药,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干枯根茎和种子。这些气味冲击着秦人习惯了的椒、兰、桂、芷的清香体系,有人掩鼻,有人却深深吸气,觉得这异香别有魅力,甚至有人询问这些香料是否具有神奇的药效。
还有那些精巧的金属制品和器物。带有高浮雕图案的银壶,上面刻画着征战或宴饮的场景,人物形象与中原迥异;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黄金带扣,工艺精湛;造型奇特的青铜短剑,剑柄往往铸成鸟兽形状;以及那些能发出悠扬或清脆声响的异域乐器,如一种颈长箱圆的琵琶(早期形态)和一种小巧的竖琴,商队乐手偶尔拨弄几下,便能引来一片寂静和好奇的目光。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几匹神骏的西域马。它们被单独拴在院中最好的位置,体型高大,脖颈修长,四肢强健,蹄腕细束,比起相对矮小结实的蒙古马种,显得格外挺拔神气。它们的眼神似乎也更为灵动,不时打着响鼻,甩动着浓密的尾巴。不少军方背景的人士闻讯特地赶来,围着这些马匹仔细端详,评头论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议论着若能引入此种种马,或可极大提升骑兵的战斗力。
馆驿之前,每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士农工商,各色人等,皆被这些前所未见的奇珍异宝所吸引。老者捻须惊叹,少年瞪大眼睛,妇人窃窃私语,商人则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价值与利润。这些来自遥远西方的物产,以其强烈的异质文化色彩,冲击着咸阳人的感官和认知,真正是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这种视觉和认知上的冲击,远比任何官方文书都更直观地告诉大秦的君臣百姓:在帝国的疆域之外,还存在着广阔而未知的世界,拥有着不同于中原的文明和物产。一股渴望了解外部世界、进行交流贸易的潜流,开始在咸阳城中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