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即将北上的前夜,丞相府的书房内灯火长明。李斯摒退了所有仆从,只留长子在此。案几上不再有堆积如山的文书,只有两杯清茶,氤氲着淡淡的热气。气氛不似往日议政时的严肃,却更添了几分沉甸甸的凝重。
李斯看着眼前英姿勃发、已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儿子,目光复杂。有骄傲,有不舍,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远期望。他深知,北疆绝非咸阳,那里有苦寒的风沙,有凶悍的胡骑,更有军营中特有的险恶与艰辛。将爱子送往那样的地方,他心中并非没有牵挂。
“由儿,”李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此去北疆,非同儿戏。军中不比家中,更不比这咸阳官场。有些话,为父需在你临行前,再叮嘱于你。”
“父亲请讲,孩儿谨记。”李由挺直脊背,神色恭谨。
“其一,**藏锋守拙,脚踏实地。**”李斯沉声道,“你虽为我之子,然在军中,此身份非是倚仗,反是负累。切不可张扬,更不可恃宠而骄。需忘却丞相府衙内的身份,从最底层做起,与寻常士卒同衣食,共甘苦。唯有亲身经历最艰苦的磨砺,方能真正理解兵事,赢得军心。蒙恬将军乃正直之人,最恶纨绔,你需以才干和军功证明自己,而非家世。”
“孩儿明白。定从基层做起,不辱门风。”
“其二,**勤学多问,精于实务。**”李斯继续道,“军中事务,看似粗豪,实则千头万绪,关乎生死存亡。扎营布阵,斥候侦察,粮草转运,器械维护,乃至与士卒沟通,抚慰伤兵……皆需用心学习。要多向老兵请教,向有经验的将领学习。尤其要留心北地地理、气候,以及匈奴人的战法习性。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纸上谈兵,乃兵家大忌。”
“是。孩儿定当勤勉,熟悉军务,洞察敌情。”
“其三,**谨言慎行,明辨是非。**”李斯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军营之中,关系错综复杂。有功必赏,然亦需懂得谦让,不可贪功冒进,引同僚嫉恨。有过则改,勇于承担,不可推诿塞责。更要远离是非,不参与军中无谓的争斗。你的目光,当放在为国戍边、建立功业之上,而非蝇营狗苟的人际往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意有所指:“如今朝中……局势微妙。你身在军中,更需专注本职,忠于王事,对蒙恬将军,当以师礼事之,竭诚辅佐。至于咸阳风雨,自有为父应对,你无需过多挂心,亦不可轻易卷入。”
李由心中凛然,知道父亲指的是与赵高之间的暗流,郑重应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在北疆必当恪尽职守,专心军务,不参与朝堂是非。”
“其四,**保重自身,平安归来。**”李斯看着儿子年轻而坚毅的面庞,最终,那份属于父亲的温情还是流露了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北地苦寒,战阵凶险。为父不望你立下多么惊天动地的功业,只盼你能磨砺心志,增长才干,更重要的是,**活着回来**。你是我李氏长子,家族之未来,系于你身。切记,在任何情况下,保全自身,方有来日。”
这番话,不再是丞相对属下的训导,而是一位父亲对远行儿子的最深切期盼与担忧。
李由闻言,鼻尖一酸,跪倒在地,向李斯叩首:“父亲大人放心!孩儿必不负厚望,勤勉任事,谨慎周全,定当建功立业,平安归来,光耀门楣,以报父亲养育教诲之恩!”
李斯起身,将儿子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次日清晨,李由拜别母亲和弟妹,在父亲深沉目光的注视下,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随从,义无反顾地奔向那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北疆。李斯站在府门前,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依旧久久伫立。他将家族的希望和一部分应对未来变局的筹码,寄托在了这次北行之上。塞北的风,即将吹拂这颗年轻的将星,而他能在乱世中绽放出怎样的光芒,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