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的人,杨国柱和王朴联军退去后的铁山堡,虽然虚弱,却在顽强地恢复着元气。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浓烈的血腥与硝烟,而是石灰消毒的味道、草药的苦涩,以及夯土修复城墙时扬起的尘土气息。
阵亡将士的抚恤工作由孔文清主持,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缴获自联军的兵甲、粮草被清点入库,虽然品质参差不齐,但多少缓解了堡内物资的紧张。伤兵营里,大部分轻伤员已经归建,那些重伤致残的士兵,林天也兑现了承诺,根据各自情况安排了堡内仓库管理、学堂助教、或是进入匠作营学习简单手艺的岗位,以确保他们余生有所依靠。这一举措,进一步凝聚了人心。
真正的重心,转移到了恢复生产和强化军备上。战争的创伤需要弥补,而北面清军的威胁如同阴云,时刻提醒着人们不能有丝毫懈怠。
校场上,喊杀声震天。新招募的流民青壮与经历过多场血战的老兵混编在一起,进行着严格的训练。王五摒弃了以往单纯强调个人勇武的方式,更加注重小队之间的配合与战术执行。他将在北面游击和守城战中总结的经验,融入到日常操练中:如何利用地形掩护、如何快速构筑简易工事、如何在火铳射击间隙进行有效反击。张铁头则负责督导体能训练和冷兵器格斗,他的方法简单粗暴却有效,不合格者往往要加练到深夜,但没人敢有怨言,因为这位张将军总是身先士卒。
匠作营成了堡内最忙碌的地方之一。炉火日夜不息,风箱呼啦作响。在宋应星的指导下,燧发枪的改进取得了显着进展。新的击发机构采用了韧性更好的钢片,哑火率从三四成降低到了一成以下,虽然仍不完美,但已堪称飞跃。产量也在稳步提升,目标是尽快让燧发枪营恢复满编,并逐步替换掉老旧的火门枪。除此以外,基于对缴获清甲的研究,一种新型的镶铁棉甲开始小批量生产,重量更轻,防护力却优于明军制式棉甲,优先配备给哨长以上的军官和精锐战兵。
林天每日的时间被各项事务填满。上午巡视各营训练,下午与孔文清处理民政、核查账目,晚间则往往与王五、宋应星等人商讨军械改进或战术推演。他明显地消瘦了,眼窝深陷,但眼神中的光芒却愈发锐利。他深知,铁山堡能否在接下来的风浪中存活,取决于眼下这段宝贵喘息时间的利用效率。
这一日,林天正在校场观看新式燧发枪的实弹射击演练,新任命的骑兵哨哨长赵胜(与之前的钦差同名)兴冲冲地跑来禀报:“将军,咱们的骑兵哨,如今也能玩点花样了!”
只见场中,三十余名骑兵分为两队,一队手持新配备的燧发马枪,在驰骋中完成装填、瞄准、击发,虽然准头尚且不足,但声势骇人;另一队则练习传统的骑射与马刀劈砍,动作迅猛彪悍。这支新建的骑兵,虽然规模尚小,却已初具雏形。
“不错。”林天点点头,“但要记住,骑兵贵在机动。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侦察、袭扰、追击,不是正面冲阵。多练练长途奔袭和隐蔽接敌。”
“末将明白!”赵胜抱拳领命,脸上洋溢着自豪。
就在铁山堡上下埋头苦干之际,外界的情报依旧通过周青的渠道不断传来。北面,岳托率领的清军偏师果然对宣大一带发动了扫荡。杨国柱和王朴新败之余,根本无力抵挡,辖地城池接连失守,损失惨重,只能龟缩在几个核心堡垒中苦苦支撑。卢象升虽有心救援,但自身兵力捉襟见肘,加之朝廷掣肘,只能眼睁睁看着宣大地区烽烟四起。
“岳托此举,一是劫掠物资人口,二是削弱明军在长城沿线的力量,为下次大规模入寇做准备。”林天分析道,“杨国柱经此一劫,短时间内是无力再找我们麻烦了。但唇亡齿寒,清军若完全掌控宣大,我们的北面压力会更大。”
“将军,我们是否可以做点什么?”王五问道。
林天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鞭长莫及。我们现在出兵,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加紧自身防备。告诉周青,对北面的情报搜集不能放松,尤其是清军主力的动向和后勤线。”
又过了几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再次到访——陈记商号的徐掌柜。与上次的矜持不同,这次徐掌柜显得热情了许多,不仅带来了林天清单上急需的几样稀有矿产和一批优质硫磺,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林将军,恭喜恭喜啊!”徐掌柜满面春风,“将军力挫杨、王联军,保境安民,威名已然传开。我家主人得知,对将军更是赞赏有加。”
林天心中明了,这是见他展现了足够的实力和价值,背后的势力想要加强联系了。他不动声色地笑道:“徐掌柜过奖了。不过是侥幸守住了家门而已,何足挂齿。贵主人厚爱,林某愧不敢当。不知此次前来,还有何指教?”
徐掌柜压低了声音:“指教不敢当。只是我家主人听闻,北虏岳托肆虐宣大,朝廷却无力制止,深感忧虑。将军此处兵强马壮,又地处要冲,不知……对北虏之事,有何打算?”
林天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徐掌柜也看到了,我部刚经历大战,伤亡颇重,亟需休整。且粮饷器械短缺,自保尚且吃力,哪有力量顾及北虏?除非……”
“除非什么?”徐掌柜追问。
“除非,能有稳定的粮饷来源,以及……一个能让我部名正言顺在此驻防、整军备战的‘名分’。”林天缓缓说道,目光直视徐掌柜。
徐掌柜会意,笑了笑:“将军所虑,我家主人亦有所考量。粮饷之事,或可再想办法。至于名分……或许不久之后,便会有转机。只是,希望届时将军莫要忘了今日之言,能与我家主人……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送走徐掌柜,林天独自沉思。徐掌柜背后势力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他们想在北方扶植一支不受朝廷完全控制、却又倾向于他们的武装力量,用来制衡各方,甚至可能包括未来的清军。这对铁山堡而言,既是机遇,亦是陷阱。利用得好,可以获得宝贵的资源和发展空间;利用不好,就可能彻底沦为别人的棋子。
“看来,这‘名分’之事,快要见分晓了。”林天喃喃自语。他必须在这各方势力博弈的夹缝中,为铁山堡争取到最有利的位置。
休养生息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秋去冬来,第一场小雪悄然落下,覆盖了堡外的战场痕迹,也给铁山堡披上了一层银装。堡内,军民们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新的城防体系更加完善,军队的战斗力在恢复中甚至有所超越。然而,每个人都清楚,北方的威胁并未消失,来自朝廷和各方势力的目光,也从未真正离开过这座在乱世中倔强崛起的堡垒。冬天的蛰伏,是为了迎接开春后可能到来的、更加残酷的考验。